“怎麼這麼不仔細。”月榕蹙眉,“你不是不清楚家主有多看重蘇公子,若是因此失了禮數,我看你怎麼跟家主交代!”

    素心越發着急,腳步往外,“那我這就再去蓑衣巷一趟。”

    “站住,你也不瞧瞧天色!”月榕一把拉住要走的素心,壓低聲道,“今夜蘇公子本就受了驚嚇,你再這樣冒冒失失上門,成何體統。總歸你們是收拾了湢室纔出來的,想來裏衣應該是放在了不起眼的地方,這纔有了疏漏。這樣吧,你先在裏間伺候着,等明天一亮,再去蓑衣巷,切記可別驚動了蘇公子,只讓明書去尋就行。”

    “榕姐,這樣能行麼?萬一蘇公子瞧見了,定會覺得是家主故意。”素心眉眼忡忡,左右爲難。

    “行不行的,也只能如此。”月榕嘆了口氣,“現在就只盼蘇公子莫要發現的好。”

    素心亦心中吊着口氣,這會坐在外間仔細回想了幾遍,也沒憶起湢室中有裏衣。

    到底放在哪了呢?

    她怔怔地托腮,夜裏的風反覆,吹得珠簾搖搖晃晃砸在一處,亦吹捲了竹簾。

    明書收拾好被褥往湢室看了幾眼,心下不由得嘀咕。公子這都進去了快一個時辰,且不說皮要泡皺,就是水估摸着也早涼了。

    他擔心地往窗邊走去,伸手輕輕拍了拍緊閉的木門,“公子,可要小的再燒些熱水來?”

    坐在竹凳的少年郎被他嚇了一跳,慌里慌張地從地上撿起個物什塞進衣襟,一邊拿帕子把髮梢的水珠捋幹,一邊打開了門。

    明書剎住腳,視線落在蘇沐略鼓的前襟。

    許是剛剛沐浴完,少年郎面上還有些紅,眉目間倒是一派雲淡風輕,指着掛在門後衣杆上的白色裏衣,“這應該是沈家主不小心留下來的,等明天亮,你記得拿包袱裝好給人家送還過去。”

    明書記性不過彈指,被他一打岔,忙不迭應下。等回過神來,蘇沐的房門已經緊緊合上,便是裏面點着的燭臺,也很快被人吹滅。

    雨後的月色澄淨,清凌凌地透過紙窗,落下一地銀輝。少年郎端端正正闔眼躺在牀榻,氣息綿長,似是已進入了綺紈之歲的夢。

    須臾,隔壁的房門也吱呀一聲合上。

    蘇沐神思一恍,幽幽睜開了烏黑的眼。他面上的薄紅散去不少,如玉的面容似是與月下清輝相融,愈發的白淨。

    只在瞧見從前襟掏出的物什時,心裏才一陣接着一陣的亂跳。皺起的眉眼似是含了惱,卻又不知怪誰。

    半晌,才悄悄走出門,將捏在手心的一小塊薄布料洗得乾乾淨淨。抖開晾曬時,才發現這淡黃兜子一角上繡着的竟是兩隻啃胡蘿蔔的銀線兔子。

    少年郎微怔。

    聽聞女子都愛在這方寸之地繡些梅蘭竹菊。如今一瞧,看來傳聞也做不得數。

    想着想着,他耳尖又浮出些紅意,連帶這眼角眉梢也好似染上了淡淡的粉,帶出星點笑意。

    也不知剛剛踩上去的腳印有沒有洗乾淨。少年郎細細在月下檢查着,等兜子乾的差不多,才疊規整放進了明書收拾好的小包袱裏。

    冷清的夜,就這樣慢慢地迎來了拂曉。

    快晌午的時候,房外才有了謝清的消息。

    清明明的天色,一路映在遊廊半壁,明暗間楚漢分明。

    昨夜怎麼說也是謝清的私事,倘若沈年年直白地與她說起這個,總有些尷尬失禮,倒不如暗暗點撥幾句,再打聽打聽她到底是怎麼看十初的。

    想到這,沈年年靜下心,站在石階上還未敲門。敞開的碧紗窗就透出聲音來,“師妹?”

    謝清的聲音疲累,不復往日溫和。她打開門,一雙眼無精打采,衣裙上還有些未撫平的摺痕,“你”

    遲疑的話未盡,謝清緩過神,先請了沈年年進來。

    一方軟榻,兩杯碧玉杯盞,饒是房裏四面開窗,隱約還有些酒氣沁在鼻尖。

    沈年年愣了愣,心裏登時就明白過來。謝清八成是被算計了。

    她忖了忖,到底沒提昨夜去十初院子的事,只說吳秀和蘇桓往蓑衣巷鬧了一場。

    果然,不等她講完,謝清自己便先着急起來,“那蘇公子呢?”

    “師姐既然這麼擔心蘇公子,昨夜就不該貪杯。”沈年年淡淡瞥了眼蹙眉的謝清,“蘇公子出身高門,自小就被教得規矩,昨夜裏蘇恆將人逼成那樣,也不曾見他赤白上臉,高聲辯解。足見是個性子內斂清冷的郎君。”

    “若是當時有師姐在場,我想蘇公子必定很十分感激。”她微微彎脣,遞上碧玉杯盞,“酒雖然香醇易讓人流連,可喝多了畢竟誤事。以師姐的性子,想來應以清茶爲宜。淡香入口,方知甘甜。”

    謝清定定看向她,半晌才鄭重地接過杯盞,“讓師妹憂心了。”

    “昨夜心煩多喝了幾杯,一場酒醉,我睡得死沉。平白叨擾了十初公子。”說着,謝清抿脣,淺淺露出個笑意,“一會還請師妹陪我去十初公子那走一遭,賠禮道歉,補足禮數。”

    她說得坦蕩,沈年年忖了忖,看來十初並未成事,心裏才鬆了口氣。一擡頭,謝清已然翻開了醫書,正嚴肅道,“早前的脈象可都記熟了?”

    沈年年:“”

    她不是來談心的麼?怎麼又要被提問?!

    沈年年欲哭無淚,偷偷將手藏進袖裏。隔着一層紗窗,使勁往廊下張望着,期盼能有個機靈的婢子會意救她出去。

    偏她視線落下的地方,婢子們不是噤聲垂頭,就是壓根兒不擡頭。

    謝清的問題,沈年年不出所料地,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沒答上來。眼看那戒條舉起。

    碧紗窗下來了又輕又急的腳步,是素心。

    沈年年暗暗鬆了口氣,倏地起身喊住匆匆而來的婢子,“出什麼事了?”

    素心面上一窒,偷偷看了眼同樣怔住的月榕,硬着頭皮道,“是蓑衣巷。”

    難不成是蘇家又尋上門去了?

    沈年年與謝清對視一眼,心頭髮沉。偏婢子也是個木頭,說了一句便沒有下句。

    “還不快說?”她冷聲催問。

    素心登時慌得六神無主,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隔着紗窗哭道,“蘇家主今早去蓑衣巷,在蘇公子處發現”

    她悄悄握緊手心,又悔又恨道,“發現了女子的裏衣,直言蘇公子品行敗壞,不知廉恥。要動用家法處置。”

    “怎麼可能!”沈年年急得一拍桌子,“這必定又是蘇桓的詭計。月榕!”

    她挽起衣袖,眉眼中怒意十足,“去查,看看是誰聯合蘇桓在背後坑害蘇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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