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音才落,紗窗外跪着的婢子們面上都有些微妙。尤其素心,整個人彷彿風中孤葉,抖得越發厲害。

    廊下有腳步聲匆匆離去。

    謝清擰眉,伸手拉住在房裏來回踱步的沈年年,“你先不要着急。蘇桓既然敢弄出這一茬,咱們細心去查,總會找到端倪。再者蘇公子雪胎梅骨,淵清玉絜。就算此事說出去也不會有人輕信。”

    “那不一樣。”沈年年搖頭,“別人信不信是一回事,無人撐腰又是另一檔子事。他一個孤孤單單,無人可依的小郎君,被人指着鼻子污衊也不能多言。倘若有母父姐妹在,誰敢這般欺他?”

    想起昨夜他攥緊自己衣袖的模樣,沈年年心下越發不安。

    “要不”她倏地頓住腳,看向謝清,“師姐,咱們還是去瞧瞧吧。”

    “這是蘇家私事,你我都是外人。貿然上門,只怕會越描越黑。”謝清不贊同,“況且你不是命人去查了麼?等有了確切消息,你我押着那誣陷之人過去,倒還有些說道。”

    謝清慣常沉得住氣,此刻卻也微微皺眉。她拍了拍沈年年繃緊的肩,“我知曉你關心蘇公子,但有些事急不得。”

    天上漸漸起了風,雲層厚疊,黑壓壓地遮住了日光。晴不晴,陰不陰,直吹得春衫冰涼。

    從謝清院裏出來,沈年年才後知後覺地品出點不對。

    謝清該不會誤會了什麼吧。

    她面上一僵,手指摸在腰間,才發現一直綴着的佩玉也不見了蹤跡。

    還未開口遣婢子去尋,跟在身後的素心卻是再也忍不住,悽悽哀哀跪在沈年年腳邊,“家主,是奴婢誤事,此事都是奴婢的錯。”

    這話沒頭沒尾,沈年年怔了片刻,方意識到她說的是蘇沐的事,忙低道,“說清楚些。”

    婢子不敢隱瞞,詳詳細細說了事情經過。

    壓着雲層的風,越發凜冽。

    沈年年面上精彩紛呈,她怎麼也沒想到那個與蘇桓“合謀”之人竟是自己。

    “師妹,你的玉。”愣神間,身側響起了謝清的聲音,她就站在垂花門側的陰影裏,攀上牆的枝葉隨風輕搖,遮住了其中目色。

    沈年年頭腦有些泛出沉,不知她來了多久,又聽到了多少。

    要解釋的話被謝清搖頭止住,“你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沈年年一怔,“自然是要解釋清楚。”

    謝清思慮片刻,遲疑道,“言多必失,倒不如保持沉默,他們至多問上幾句,實在問不出也鬧不出什麼出格的。”

    “關鍵就在於她們會怎麼問,如何問。”她若不出來頂着,蘇家說不定還有什麼坑等着那孤苦無依的少年郎。

    既然話說到這,沈年年順便又問道,“那師姐可相信我與蘇公子無辜?”

    “我?”謝清低眉,緩緩點了點頭。

    沈年年瞭然,招呼她坐上馬車,“師姐是明白人,又與我們相熟,尚且有所遲疑。今日我若不拉着師姐做個見證。等他日再論此事,又有誰會相信?多半還會說我與蘇公子欲蓋彌彰。”

    “總歸此事,都是我死乞白賴非要沐浴才惹出的禍端,就算旁人說我、毀我,我是女子自然不會心生畏懼,可蘇公子只是個男郎,他立身之本便是清譽。”

    “這個時候要是連我都不站出來說清事實,他只會被污衊的更加難堪。”

    馬車停駐。

    沈年年就着婢子的手跳下車,再瞧眼前的木門,與謝清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詫異。

    昨夜裏還掛在檐下的燈籠支離破碎地躺在地上,被風吹得東晃西顛。就是院裏,也狼藉一片。

    “家主。”一早過來打探消息的月榕氣喘吁吁從巷子口趕來,“奴婢打聽到,蘇芹決意將蘇公子徹底趕出蘇家。這會正押了人去祠堂,要除去族籍。”

    “怎麼會鬧得這麼嚴重?”謝清疑惑。除去族籍於世家是大事,若非作奸犯科,甚少會有人動用此等家法。

    月榕牽了馬稟道,“那下人不敢多說,只道這裏面還摻雜了吳家。”

    沈年年心中生疑,可她努力回想了一遍,也不記得吳秀做過什麼。看來這多半又是因爲人物提前出場引發的劇情錯亂。

    天際烏雲低垂,風卻漸漸小了下來。

    蘇家祠堂裏。

    蘇桓早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偏吳秀問也不問。只站在蘇沐身前,細細說了自己昨日醉酒去蓑衣巷鬧了一場。

    “所以這裏衣——”蘇芹斜眼,管事立馬將明書揣在懷裏的小包袱扔在地上,“你也認了?”

    雪白的裏衣滾落在腳邊,沾上不少塵土。

    吳秀低眸看向跪在地上的蘇沐,少年郎自始至終都沉默着。

    究竟是他是不肯說還是不知情,吳秀更傾向於後者。只因她家夫郎最愛捻酸耍潑,便是兩人親事,也是諸多算計。

    詩會之事,她尚且顧念着結髮之義,裝作毫不知情。可眼下,他被縱得越發膽大,竟暗中跟蹤了她的行跡。

    再這麼下去,等往後到了京都,只會惹出更多笑話。倒不如藉此機會徹底了結,再另行娶嫁。

    況且她若承認,既能護着蘇沐,又可得償所願。

    思及此,吳秀望着少年郎的眼神又溫柔了些,“是我。”

    “吳娘子慎言。”蘇沐面色一凜,“我與吳娘子並無苟且,娘子作何說出這等話。”

    “怎麼沒有苟且!”哭得正絕望的蘇桓早就失了分寸,他驀地站起身,指着少年郎道,“難道昨夜你沒有見過妻主?”

    “桓兒!”蘇芹喝斷他,“你胡說什麼!”

    吳秀早先便中意蘇沐,她此刻突然認下這樁沒影的事,只怕是另有打算。

    蘇芹不是蘇桓,斷不會給吳秀丁點藉口休夫再娶。

    “娘!怎麼連你也護着他!難不成您真想讓我與他共事一妻?”

    “住口!”蘇芹蹙眉,示意嬤嬤將哭花了臉的蘇桓按在一旁。

    她道,“既然你認了此事,我這個做長輩的也不好再說什麼。雖說這世間並無兄弟嫁進一家之事,但如今沐兒到底做出了此等不知羞恥之事,將他嫁進吳府,只怕吳老太太也不會同意。你若真心,便收他做個小侍,也免得他日後無依無靠。”

    這一通糊塗拳,竟是要隨意指了蘇沐的婚事。

    “娘!您說什麼呢!”蘇桓心急,這可與今早說得不一樣。他一把掙開嬤嬤,怒道,“我與妻主新婚不過兩月,如何能納同姓之人做她房中人。”

    “姨母。”跪在地上的少年郎擡頭,他半邊臉還腫着,腰背卻依舊如青松挺拔,“且不說我與吳娘子並無任何關係。新婚不過兩月便納新人,的確有違聖人之道、俗世之禮。”

    “總歸姨母已經認定我作奸犯科,吳娘子若是納了我,以後必定會受人指點,於娘子仕途無益不說,還會受累。”

    “你這孩子,不說了都是誤會?”蘇芹訕訕一笑,掃了眼默不作聲的吳秀。

    蘇沐冷道,“可要是誤會,姨母又何須將我做小,匆匆塞進吳娘子後院?”

    “彥昭。”蘇芹拉下臉,“你小廝拿着小包袱,其中的女子裏衣人人都瞧見了,人證物證俱在。我如何包庇得了你?如今秀兒敢作敢當,我不過是體恤你們晚輩,你不要不識好歹。”

    “既是如此。”少年郎並不領情,“還請姨母將我逐出族籍。此事於吳娘子並無半點關係,錯都在我,彥昭願一力承擔。”

    “混賬!”蘇芹一口氣憋在胸口,“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姨母知我不是說假。”蘇沐擡頭,那雙漂亮的眸子泛起冷意,“早些年我娘得罪了陛下,姨母不是早就將我們一支連夜劃出了族譜麼?”

    “後來收留我,也不過是因爲我爹給我攢的那些嫁妝。我娘既不在族譜,又何來我之族籍一說。這三年得姨母收留,彥昭感激不盡。”

    他重重磕了幾個頭,決絕道,“可要讓我嫁進吳府做小,彥昭不願。”

    “笑話。兒郎姻緣自古遵循母父之命,媒妁之言。你既稱我一聲姨母,我如何做不得你的主?”

    蘇芹氣急,揚手就要再落一個巴掌。卻被臉色難看的吳秀攔了下來,“娘,此事全因我昨夜醉酒而起,我原本想着替二公子擔下此事,可既然二公子不願意,您也不必再逼迫於他。只是——”

    她頓住,複道,“二公子房中既然搜出女郎裏衣,便是與人私相授受。此等污濁,着實不易再留在鳳州,不如將人送到莊子上去。”

    吳秀眉眼正義,絲毫不提剛剛搶認裏衣逼婚之事。

    “娘,妻主說得有理。”蘇桓聽得一喜,忙附和道,“他既不安分,送出去也好。”

    “也罷。”

    與其她們說出送人去莊子的話,平白惹得吳秀惦念。倒不如以退爲進,讓蘇沐親自絕了吳秀的念想。

    蘇芹心下一鬆,故意做出個哀傷模樣,“來人,將小公子送去平榆莊。”

    得償心願的蘇桓居高臨下地瞥了眼蘇沐,面上止不住的得意。

    說起平榆莊,那可是個窮山惡水之地。多少人都有去無回,更何況送進去這樣一個姿容俊俏的男郎。

    不過,他若是就這麼折了,還真是讓人有些可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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