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朝會江締還沒走進皇宮就知道肯定跟往日有所不同。
畢竟班太傅手下的一衆門生學子那個不是清高自詡,不免對同朝文官有幾分文人相輕,現在除了這麼一樁事,家風廉明的班太傅的學生居然到了大理寺去,這可不得了。
更何況,還有平陽關山路被毀的問題,不加緊時間解決的話,突厥有一點風吹草動對翊朝來說都是極爲不利的。
“你還會摻和這種事?”
江孤原本在閉目養神,不管馬車搖晃他還是不動不搖穩坐車中,只是江締昨日看兵書忘了時辰現在在車上有些昏昏欲睡之感,江孤突然開口着實是讓她清醒了不少。
江締打了個哈欠,眼眶中沾了幾點淚水“對我沒有壞處的事情向來爭取一把都會有所收穫,這不是爹您教的?”
別說江孤這老人精了,就是正準備繼續打瞌睡的江締都覺着這話有些敷衍了。
江締想再開口說點什麼,最終還是識趣的閉了嘴等着她老爹開口。
“我問的是這個?”江孤睜開眼睛,快過了不惑之年的眼睛倒是依然神采奕奕:“本來和你八竿子打不着關係的事,你從哪兒得來的沒有壞處?你是奔着事去還是奔着人去?當我不知道?”
好吧,確實如此。
江締支棱起身子,一把攬過江孤的肩膀,父女兩個像是靠在一起說悄悄話一般:“爹啊,女兒我呢確實是奔着人去的,這人跟我有關係,事不也就跟我有關係了嗎?”
江孤:“……”
好麼,搞了半天還是攪混水。
“我管不了你,京中人多眼雜你自己把握好分寸就行,“江孤把江締的臉板正過來,提醒她馬上到宮裏了,清醒清醒。
“爹您到時候可得幫我擋着些啊我可沒那些大人功力深……”江締一直到下車那一刻都不會徹底把眼皮撐起來,爲了維持所剩無幾的清醒,她的話比往日多了不少,在江孤耳邊絮絮叨叨的。
“擋什麼?敢作敢當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你兒時帶着臨兒鬼混回來怎麼坦坦蕩蕩的……”
“好了爹到了您請——”
事實證明絮絮叨叨遠沒有江孤翻舊賬來的清醒,江締幾乎是在聽到“兒時”兩個字的一瞬間睡意全無,趁着馬車停穩的間隙下車拉開簾子等着江孤下來,多是父慈女孝的美事啊。
官道面前不得放肆,江孤只能在心裏記下這一筆秋後算賬。
正如江締所言,這件事情雖然不是什麼天大的事,但多數人抱着看戲的態度還是讓這件事特別是班太傅臉上有些無光,江締一進門就感覺到殿中的氣氛有一種莫名的凝重感,眼不見明槍可處處是暗箭。
成帝高坐殿堂,那張龍椅上不知道經歷過多少風風雨雨。
“平陽關驛道一事,諸卿有何看法?”
成帝永遠都是那個彷彿置身事外的人,也無喜怒也無哀,至少在現在。
“陛下,臣認爲當加緊清楚障礙,平陽關不比其他,驛道更是重中之重,若是不早日修繕,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是禮部的人。
“話是如此,平陽關驛道靠近山,年前的大雨又下了場不小的雪,山石滾落別說是驛道,整個山的山路都被封起來了,想要修繕談何容易?”
工部的人當即反駁。
“那也不能放着不管不是?平陽關直接與突厥接壤,一旦戰事喫緊就只能繞遠路走,不荒廢時間戰線拉長還給了敵人有機可乘,糧草補給跟不上,前線的戰士又如何安心作戰?”
兵部的人看上去是和禮部站在同一邊的。
江締垂首靜靜地聽着,各人各執己見,誰都有理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在戰場上六年,大大小小的戰事打過不少,可要論起來,印象最深的還是六年前的那一次,兵走平陽關,劍走偏鋒奇襲突厥這才讓成帝給了她繼續留在軍營的權利。
平陽關一向是朝中最重視的,凡事都是先緊着平陽關,可偏生沒料到每年的風雪中還會附贈一場冬雨,來的又猛又烈,對平陽關的準備也一起給衝沒了。
江締左右看看都是些文官在講話,武官反倒沒多少說話的,特別是江孤也在前頭一言不發,不知道是在想應對之策還是在等着成帝給他一個開口的好時機。
“另闢蹊蹺?怎麼個蹊蹺法?”
成帝坐的位置一眼可以把整個大殿盡收眼底,自然也能看見他欽點的狀元郎。
“陛下恕罪,臣還未曾想到。”
常理之中。
但這無疑是給朝上文武百官開了一個話頭。
最重要的事江孤終於開口了。
“平陽關與玉成關最爲相近,兩兩之間所隔不過數十里,在兩地之間重新開闢上一條路,想來應當是要比清山開路要快的多。”
江孤在朝中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明明前一秒在車上還能跟她說玩笑話,下一秒就能板着個臉嚴肅的拒人於千里之外,說要保持大殿的莊重感也沒錯,跟人較勁大概也沒錯。
“玉成關送的都是戍邊將士的糧草傳的都是八百里加急的軍令,江元帥空口白話要搭橋建路,可曾想過是否會耽擱玉成關的運輸?”
班太傅嚴格來說在這件事上並沒有什麼牽連,但唯一一點就在於那人是班府的門生是班太傅的學生,正可謂是教不嚴,師之過,難免現在心情不好,正巧就碰見江孤的“特立獨行”了。
“玉成關在平原上左右不靠山,這麼多年來了從未出過什麼問題,八百里加急的軍令不是常事,更何況邊境有屯田,戍邊將士的糧草也是半年一送,”江孤待在邊關驛道上的時日恐怕與待在京城的時間不相上下,他於是便底氣更足的看着班裴“臣不過是爲了日後對突厥的戰事找想,耽擱一日就隱患一日,突厥可汗的作風相必班太傅也不是不知道。”
班太傅什麼意思江締不知道,但是這最後一句話江締和陸遲兩個人聽了簡直是在心裏忍不住的點頭應和。
突厥可汗向來一點時間都不願意耽擱,只要在他看來能阻擋翊軍的法子什麼都能試試,江締就見過被突厥可汗扔出來阻擋行軍的婦女老幼,實在是……叫人無話可說。
成帝就在龍椅上聽着下頭爭論,明明自己爭論的都來不及還要提一嘴“陛下,”他心裏滿滿構件的框架也越來越完整。
他總得爲後來人做點事情。
陸遲出列道:“依臣看,走水路也不是不可。”
確實不是不可一試,雍門關走的就是水路,但平陽關靠山以陸路爲主,貿然嘗試水路還是要擔風險。
“平陽關西側就有一條大河一直流到邊境,離山有一段距離不用擔心被山石影響,短時間內運輸也未嘗不可。”
江締頭一回在殿上是被成帝拎出來的,現在早就見怪不怪了她還不如自己多說幾句,省的落人閒話。
宣尚書既不反對也沒有同意:“陸路有軍隊可以護送,走水路的話不穩定性要比陸路多太多了啊。”
這確實是個問題,翊朝雖然有水軍但不一定能在保住糧草的情況下脫身。
“水路雖然不比陸路安全,但一次水路運輸的量要比陸路多上幾倍有餘,人力成本更小,工部若是一時沒有應對之策,此法也能應急。”
這場朝會的結尾是由江孤殿後。
此話一出在場的官員都陷入了沉思,而成帝一句“不管如何,以修繕驛道爲重”不知道難倒了多少人。
總之,江締走在長長的官道上,外面的天光微泄,她舒了口氣決定暫時不想這些事情了。
“丞相?”
江締走着一半發現前頭似乎有人在原地駐步,和一衆下了朝的官員匆匆的步伐實在是突出,那人正是當朝丞相季玉山。
她此前對於這位丞相併沒有什麼過多的接觸,唯一的映象也與現在相同,對方官帽下的頭髮已經染上了白,官服在身上也蓋不住和藹之氣,可又有身居高位者的威嚴,只是眉眼間,不知從何而來的憂愁怎麼也抹不去。
“將軍無需多禮。”
季玉山的目光從宮牆處收回來,淺笑着叫她不必多禮,彷彿剛剛對着一堵牆出神的人不是他一樣。
江締與他並不熟絡,這話結束後就再也不知道怎麼開口了,好在季玉山能看的出晚輩的不自在,這才叫江締沒有愣在原地。
這人真是心思細膩到可以隨便什麼地方隨便什麼事物都能想起某些事來,只是不知道他透過這些東西在看什麼,而江締也沒那個必要去打探別人隱私。
對了,那處宮牆後頭,好像是未開花的合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