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兵書到底是沒看成。

    原因無他,自己不過是一時看上了頭沒有注意到門外的江孤,讓江臨的狀告的忍到半夜不睡覺就爲了抓她個現行,在江孤出現在她身邊那一刻,江締嚇的差點把燈打翻了。

    當然,兵書自然不能再放在她房中“禍害”她了。

    不僅如此,還被江孤加練了兩個時辰。

    造孽。

    江締想,江予至這小子完蛋了。

    “小姐?”

    一聲叫喊把江締從怎麼跟江臨友好切磋的思緒中拉回,擷蘭苑的小童站在她面前仰頭看着她,明顯是脈婉惜交代來這裏迎她點。

    “無礙,走吧。”

    那小童才只到她膝蓋上下的位置,在前面蹦蹦跳跳的引路,看着好不快活。

    沒有像之前一樣直接到脈婉惜房中,而是在戲樓處,江締擡眼,臺上站着兩三個穿着戲服的伶任人,一個年輕女子一個老嫗還有邊上的中年男子,在臺上練着戲,江締敢肯定脈婉惜就在這三個人之中,但三人臉上的妝容和服飾蓋過了原有的面容,江締一時間沒法分辯。

    於是只能隨便猜猜,那個年輕女子是脈婉惜。

    結果江締果然猜錯了,並且感受到了什麼叫術業有專攻。

    臺上那個甚至有些駝背的老嫗唱完最後一句唱詞,緩和了一下嗓子然後轉過頭來看着江締,“小姐。”

    脈婉惜明麗的聲音和這外皮實在不符合,江締一時間應聲過後竟然不知是先看臉想聲音還是聽着脈婉惜的聲音在腦海中補充她那張姣好的容顏。

    “小姐稍等,妾身先將這一身行當換下來。”

    這下江締不用糾結了。

    脈婉惜很快就出來了,只是江締還在先前她的扮相里沒反應過來。

    “這老嫗是你,”江締看着眼前恢復如初的脈婉惜,有些難以置信的指着剛下臺的那個年輕女子道:“那這是誰?”

    脈婉惜一雙眼睛眨啊眨的好像在發亮,帶了幾分不懷好意道:“小姐猜猜看?”

    “……”

    江締當然猜不出來。

    且不說那麼大一個擷蘭苑她認識的人屈指可數,就是脈婉惜的老嫗也讓她不信這女子就真是女兒身,索性直接破罐子破摔那是個男人。

    “是阿灼。”

    脈婉惜差點被江締臉上頗爲複雜的神色逗笑,最終還是忍住招呼阿灼。

    江締這纔打量着他,發現他戲服下面穿了增高的鞋,彌補了他身高上的不足,瘦小的身量妝造一做戲服一蓋,那男兒身就被天衣無縫的藏起來了,難怪自己看不出來……

    江締微啓脣,但到底沒說什麼話來,她的聲音氣力足而柔意不顯,又見阿灼頂着張嬌嬌女子面開口卻是爽朗的少年,思來想去還是不自欺其辱了……

    倒也難怪常言道:知人面不知人心了。

    “不愧是行行出狀元,”江締輕輕鼓了幾下掌,算是爲這不見人的練習喝彩,她環視周圍見人都散開了,這才微斂神色道:“脈苑主請我來,是有什麼事?”

    脈婉惜沒有馬上說話,只是扯了扯她點衣袖,踮起腳尖靠近江締,江締幾乎是一瞬間也彎下了腰,熱息噴灑在自己耳邊,還帶着脈婉惜的聲音:“昨日有人來擷蘭苑聽戲,許是來這裏消愁的,不多時便喝的酩酊大醉,妾身差使人去料理他時這才知道這位是驛站的人,”脈婉惜頓了頓,“平陽關驛道中斷,驛站也好受不到哪去,兵部和工部日日有人來,他們驛丞又是個九品不入流的官員,實在是連着他們這些下人都被壓的喘不過氣來。

    “急了也沒用,”江締直起身子,耳邊還帶着幾絲紅暈“驛道中間最主要的一段被山石埋了個徹徹底底,幾乎跟山融爲一體,要在短時間內清除那麼大一塊障礙還要提防着山體第二次滑坡,乾急有用在朝上就不會吵的那麼厲害了。”

    驛站的那幾個人又能抵什麼用,驛丞纔不過區區九品,工兵二部尚書不必說,二品大員是多少人眼中高攀不起的存在,上頭催,催了工部也不好過,下頭的人自然也就沒有安生日子了。

    “還有,小姐請跟妾身過來,”脈婉惜對這一類山崖什麼的都逃不開小時候的陰影,纔是這幾年纔不至於走一步都困難。

    “昨天他喝的可多了,妾身都要懷疑他是不是把俸祿都拿來買酒了,”脈婉惜一邊說一邊帶着江締一頭扎進還未開花的合歡花樹下。

    江締嘴上不說,但心裏暗自道就他們驛站那點俸祿,就算是擷蘭苑酒水不貴,也不知道要攢多久才能喝到爛醉的程度。

    “這喝的也太過了。”

    江締下一秒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這哪是攢下來的錢,這還一輩子的身家都搭在裏面了。

    合歡樹下被脈婉惜細心的栽種了些易養活生命力頑強的花花草草,原本等待着春來高高低低的長了一片,昨日卻遭遇了一場“飛來橫禍”直接壓彎了一大片。

    “可不是,妾身叫三個人才弄走他,”脈婉惜蹲下身子,在這一片上找着什麼東西,不過一會,脈婉惜就用手捻着幾根草轉頭看向江締“小姐請看。”

    江締蹲在她身邊不遮陽光的地方,乍一眼看上去沒什麼不一樣,但再仔細看就能發現端倪——是一點粉料。

    “這東西,怎麼會在他身上,”江締手上沾了些,先觀察完沒有毒後才放到鼻邊聞味,一股芳香闖入她腦中。

    脈婉惜搖搖頭,她昨日就看過這個東西,“如果妾身沒猜錯的話,這應當是蘇合香”。

    脈婉惜把一根粘上香的草拔起來,撥弄幾下“是從天竺來的,每年歲貢就會有着東西,宮裏的娘娘和大家小姐莫約會有用的。”

    “這東西雖然算不上金貴,但也不是一般人家甚至六品之下的官員想要弄到都不容易,”江締對着自己的手吹了口氣“這又不是在京都就能買到的東西,天竺歲貢來的,他不過一個驛站的人,這麼一點東西能抵他一年俸祿。”

    江締沒有繼續說,但兩個人都明白什麼意思。

    這東西,出自誰手,從何而來?

    江締一邊想一邊覺得果然如此,朝中的那些人便是看不得她做什麼事,成爲同僚已是莫大的讓步,怎麼能再讓她“多管閒事”。

    有些事情不是脈婉惜不是擷蘭苑受衆廣,恐怕等她知道事的時候人家都準備料理後事了。

    前路相同,有獨木橋可以走,擠什麼陽關道。

    驛站這樣的地方一般的官員都不回去那裏,畢竟環境沒有京都好還是個喫力不討好的差事,誰會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江締想要把京官贈送這一點給劃去,哪個官員會給九品小官送歲貢的東西,但轉念一想萬事皆有可能不可貿然行事,還是準備回去仔細研究研究。

    “驛站離得平陽關大概不遠,混進來什麼人也說不定,小姐不如去見見平陽關驛站驛丞,”脈婉惜說着飛速的在江締身上掃了一眼,她還是少見江締穿寬袖的衣服,往日見她都是窄袖束腰,不過脈婉惜甩了幾下自己的袖子,甚至能扇起一陣風來,這樣大的袖子,不知江締會不會穿了。

    脈婉惜沒見過江締騎馬,但不管是怎麼樣的英姿颯爽,想想路程恐怕是她考慮不周了。

    “平陽關離京都有幾百裏遠,不等到休沐日,三日時間可不夠走的,”見自然要見,快馬加鞭或許半日就到了,但又實在是太引人注意了,她可不想跟兵工部的人惹什麼麻煩。

    不如尋個什麼正當的理由,比如叫她爹推波助瀾一把。

    “也是,是妾身思量少了,”脈婉惜福身,三日時間趕急絕對夠,但是不跑死幾匹馬時間又來不及,還不如找個什麼說得過去的理由光明正大的去還減少花銷。

    “對了脈苑主,昨天那人可說了驛站驛丞叫什麼名字?”江締道,或許還能回去問她爹。

    “鄭千堂。”

    脈婉惜對這個名字印象很深。

    大概是真的憋慣了,昨日那人三口不離一個“鄭千堂”,一會兒說他懦弱無能一會說他碌碌無爲,說了半天自己倒是把自己嘟囔的睡過去了。

    “多謝。”

    江締借脈婉惜的帕子把自己手上的蘇合香擦乾淨,正準備還回去的時候卻見脈婉惜目光炯炯的盯着她,眼裏彷彿有話要同她說。

    “脈苑主?”

    “小姐可否答應妾身一個請求?“

    江締愣了一會正色道:“脈苑主說說看。

    脈婉惜也不藏着掖着,找個伴而已,算不得什麼親密之人,當即道:“過不了幾日就是上元節了,彼時京都必然有燈會,也算是爲將士們送行”脈婉惜的手縮在袖子裏,打量着江締的神色“阿灼還要忙着練戲,擷蘭苑的孩童又走不開,妾身一個人也沒什麼意思,不知小姐可有時間能賞臉陪妾身去燈會?”

    “燈會……”江締想起將士出城就是在那一日,燈會便在這之後連着三日,除了上元節那日可能有事以外,其他時間倒也是清閒。

    而且看樣子脈婉惜也沒什麼別的意圖,答應了也無可厚非,於是江締舒緩了神色道:“可以。”

    脈婉惜的笑顏一瞬間綻放在臉上,連帶着她的聲音都有了幾分雀躍的靈動感:“多謝小姐了。”

    江締也笑出聲來,她整日要料理這麼大一個擷蘭苑估計也不算容易,應付那些虎視眈眈盯着擷蘭苑的商鋪隨時隨刻等着擷蘭苑倒臺上位,脈婉惜這種“有傷風化”的女子也就不用天天在他們面前了。

    上元燈會,江締想自己已經從脈婉惜眼裏看到幾分燈火通明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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