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沒有反應,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迎着他的劍刃就繼續向前走,全然不擔心自己的脖子會不會被利刃割斷。

    鳳才淵眼一凜,反劍如流雲,直接將他木箱子上系的肩繩削成兩半,木箱頃刻被打翻在地,裏面的東西全滾了出來。

    一顆顆白色的物體率先停在唐恩和鳳才淵腳下,有圓有長,有大有小,看不出具體是什麼,但當壓在箱子底層的東西相繼而出時,唐恩纔不由瞪大眼睛。

    居然是整齊排列的骨頭,人的骨頭。

    這少年竟在這座荒城裏撿屍骨。

    而一直面無表情的少年終於有了反應,他生氣地舉起手裏的樹枝將骨頭攏回來,繩子繫緊後,木箱又被重新背了回去。

    唐恩注意到,這傢伙的皮膚似乎呈現出一種怪異的青黑。

    他轉向二人的方向,忽然從木箱子裏拔出一根長骨朝唐恩衝過來,速度極快,形同鬼魅。

    唐恩本能地抽出劍,只聽一聲刺耳的嘯叫後,火光四溢。

    她的劍居然喫不住對方一擊,直接斷了。

    對方的長骨上覆蓋着一層青黑色的霧氣,散發出令她不太舒服的強大靈力。

    玄天宗的九峯靈脈使人澹臺清明,而這股靈氣則反之,污濁醃漬不說,還混沌難聞,應當就是鳳才淵口中的“死氣”,唐恩立時屏住呼吸,將斷劍橫在身前。

    “錚——”周圍驟然涌起白色的雲氣,鳳才淵的劍已經到了少年握長骨的手腕前,隨着一道劍光閃過,少年的手臂已經齊根斷開,斷口整齊宛若鏡面,暗紅的血液凝固着,沒有噴濺出來。青黑的手臂一直到落地還死死握着骨頭。可詭異的是,他似感受不到疼痛般,另一隻手以幾乎不可能的角度反背過去,挑選出另一支更粗的骨頭,然後面無表情地從手臂斷掉之處插了進去。

    肉和骨頭相互摩擦交匯的黏膩聲充斥耳中。同一時間,斷口處被濃濃的黑霧包裹在內,慢慢生長出“血肉”,數秒之內就已恢復了原狀。“他不是活人。”唐恩悄悄往鳳才淵身後跨了一步。

    只需一招她就知道現在的自己不是少年的對手,識時務者爲俊傑,有靠山不借豈不愚蠢。“嗯,鬼修。”鳳才淵的餘光瞥了一眼她的動作,似是默許了,提劍繼續直指對方面門。所謂鬼修者,大多生來並沒有靈根,他們想修道而被拒之門外,卻又不肯認命,甘願捨棄性命進入鬼道,以魂鑄根,吸食旁人魂魄和怨氣修煉,以達到飛昇的目的,但因鬼道太過邪氣,一般人輕易也不敢入道。

    除了自己的屍身,他們還經常將魂魄寄身在其他死去的人體內,若想除去鬼修,必須找到屍體身上的魂眼一擊斃之,否則無論如何破壞他們的身體,他們都能無限重生,且速度飛快。

    “呵。”少年聽到他口中冒出這兩個字,頓時向後撤開三步,左手又拿出骨棒,右手則摸了摸一側的脖子。

    鳳才淵捕捉到他這細微的舉動,眯起眼,劍意驟起,雲蛟劍已刺了過去。

    少年有了經驗,雙腿交替着躲避他的追蹤,誰知眼前一道殘影閃過後,鳳才淵已出現在他身後。

    他的速度根本不及鳳才淵萬分之一。

    “錚——”

    劍意如同漫天雨霧接踵而至,右側脖子被刺出一個血洞,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

    沒有變化。

    說明此處並不是魂眼。

    少年的嘴角卻突然扯出一道詭異的笑。

    “真好騙啊。”

    他脖子上已僵死的肉張緊咬住雲蛟劍,骨棒高舉,眼珠冒着綠光,惡狠狠朝鳳才淵的腹部擊去。

    可他明顯低估了血肉之軀對劍身的控制力,只聽尖銳的顫抖聲響起,雲蛟伴着劍意極速旋轉,竟硬生生將他的脖子碎成了肉泥。

    少年的腦袋剎那間脫離了身體,應聲而落,被碎髮蓋住的眼睛裏幽光熄滅,烏黑的眼珠竟變得些許澄澈,眼角劃過兩行清淚,目光一轉,朝唐恩身後的街道看了一眼便再也沒睜開。

    站在原地的半截身子並沒有停下,揮舞骨棒的動作依舊招招致命,鳳才淵側身輕鬆躲開,卻見對方的手又伸進了木箱中。

    唐恩定睛看去,那裏頭散發出濃烈的死氣,恐怕並不僅僅如它表面所顯只是個普通的箱子,而是類似乾坤袋一般的存物邪器。

    果不其然,他的手摸索了半晌,居然掏出了一隻森然的頭骨,按在碎裂的脖子上。

    驀地,頭骨周圍圍上黑霧,長出血肉,變成一名中年男子的模樣。

    “真是沒用的東西。”他一腳踢在少年的頭顱上,“骨碌”滾出去老遠。

    男子見狀大笑一聲衝向鳳才淵,囂張無比,宛如發狂般胡亂揮舞着手裏的長骨。

    “鐺!”

    “鐺!”

    一時間,唐恩耳邊全是骨棒砸在劍上的當啷作響,震得人頭皮發麻。

    鳳才淵身似輕鶴,腕部遊刃有餘地淺轉回旋,印刻在臉上的殘影閃着銀光,白色的身影穿梭在劍意內,接下男子一下又一下猛攻。

    男子的進攻愈發激烈,只是無論他用多大的力,取再刁鑽的角度,都無法攻破鳳才淵的劍鋒,碰到他一分一毫。

    唐恩記得原文中描述過鳳才淵的劍法,凌厲肅殺,以攻代守,並不會像這般畏手畏腳,只守不攻。

    就在她疑惑時,鳳才淵開口道:“差不多了。”

    話音剛落,他足尖輕點,冰蓮一開,劍風掠過長空,雲蛟抵住男子腰間,裏面似乎藏着什麼硬物。

    破舊的布衫瞬間離開,露出裏面交疊的骨甲。

    明顯是爲了保護什麼而鑄。

    男子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和扭曲:“你……”

    他還未來得及說完,只聽“鋥”一聲,骨甲被劍意震裂,露出內裏青黑的皺皮。

    “魂眼不在頭、頸,而你方纔揮骨時僅有左腰能靈活轉動,右腰輕易不動,我猜魂眼就在此處。”鳳才淵提劍向內再進三寸,直接沒入男子腰際深處。

    男子一愣,他沒想到鳳才淵同自己交戰只是假象,不過爲找他的魂眼罷了,當即面如死灰,以手成掌想要再退,誰知被雲蛟刺穿的腰部根本動彈不得。

    他的身體如同漏氣的皮球一般迅速萎縮,形如干屍,很快便沒了人樣。

    風才淵手起劍落,將他整個人攔腰截斷。

    地上的木箱碎成無數片,堆成小山似的骨頭流水般涌了出來,滾得滿地都是。

    男子隨即發出一聲哀嚎,下一秒卻吊着最後一口氣喃喃出他的名字:“你是鳳才淵吧。”

    “你可記得七年前……”

    “七年前……”

    鳳才淵持劍的手一滯,身形也有片刻僵硬。

    就在這時,一股濃黑的霧氣從魂眼中噴涌而出,直逼人面門。

    唐恩見狀心知不妙,立時顧不上其他,提着斷劍便衝過去,一把拽住他的後襟往後拖去。

    這內門弟子的白雲錦手感屬實與衆不同,手指一握,立馬扯出三條水般的褶皺。

    可誰知面前之人並沒有像想象中那樣和她一起撤退,反而一動不動,穩如泰山,甚至轉過頭來斜睨着她,彷彿在看一個弱智。

    與此同時,雲蛟劍通體散發出白色的雲光,直衝雲霄,唐恩只覺一陣水霧撲簌而來,劍柄處的玉雕遊蛟突然放出光芒,繞着劍身破空而出,化作巨大的蛟龍,一口將黑霧吞入腹中。

    唐恩看着眼前的龐然大物不由一驚,這就是雲蛟——

    鳳才淵的劍靈。

    身長八丈,鱗片似玻璃般透明純淨,身下四足,頭有利角,腦袋長而微尖,眼如深潭,此刻正歪着身子轉向她,墨綠的眼珠與她對視着。

    雲蛟似乎對唐恩很感興趣。

    “可惜現在不是七年前,這點死氣於我來說不值一提。”鳳才淵朝着已縮成皮囊的男子屍體冷聲道。

    雲蛟聞言甩了甩尾巴,彷彿覺得鳳才淵這句是在誇它。

    不愧是大乘大圓滿,根本沒把這團黑霧放在眼裏,唐恩拉着他後背道袍的舉動就着實有點多餘。

    她收起手,瞅着他衣裳上被自己抓出來的皺紋下意識拍了拍,鳳才淵頓時又是一個回頭,目光停留在她方纔碰過的地方。場面一時有些冷。

    唐恩尷尬地扯起嘴角,露出一個儘量真誠的笑。懸停在一旁的雲蛟看不下去了,仰天一吼又甩了幾下腦袋,身子在半空中迴旋了幾圈後鑽回了劍身內,周圍雲霧也逐漸散去。彼時,鳳才淵周身的劍意有那麼一剎全然收斂,唐恩頓感渾身一輕,比方纔好受多了。但她對靈氣的感知又極爲敏感,所以雖只是短短瞬間,可她明顯嗅到了一絲奇怪的氣息。不像普通的靈氣,也不是他注入五形陣中的變異靈力,而是一種特殊又綺麗妖冶的氣息。

    更讓唐恩感到詫異的是,她居然覺得這股氣息並不陌生。

    難道是蘿蔔妖的本能?

    還沒來得及深究,隨着雲蛟入鞘,漫天劍意驀然恢復如初,壓迫感瞬間又至,甚至比原先更爲強烈。

    奇怪的氣息也隨之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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