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鈞的工作很忙,他沒有那麼好的閒情逸致放下手頭的事不管,去體貼一個作惡多端的弟弟。

    而只要下個定論然後直接宣判罪行,就簡單得多了。

    反正駱枳劣跡斑斑有太多前科,稟性難移,行徑和手段反反覆覆無非是那幾種。就算費時費力弄清每一個細節,結論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偏偏這一次,直到救援船靠岸之前,他們都沒有任何事可以做。

    或許正是因爲實在無事可做,所以那些一閃而過的疑惑,也終於在不經意間悄然冒了出來。

    "懷逸。"駱鈞慢慢開口,"你之前—

    他停了幾秒種,不知是在考慮還是在挑選問題,接着才又問∶"你之前是去找駱枳幹什麼的"

    簡懷逸正往紙杯裏分裝薑湯,聞言有些愣怔,擡起頭看着駱鈞。

    駱鈞蹙眉∶"不方便說"

    "……也不是。"簡懷逸僵硬地笑了笑,"大哥,沒想過你會問我這個。"

    駱鈞搖了搖頭∶"我不是懷疑你,只是隨口問問。"

    簡懷逸失笑∶"真的嗎"

    駱鈞看着他,眉頭擰得愈緊。

    他只是隨口一問,想不通簡懷逸怎麼反應這麼大,下意識就要繼續否認,卻又被自己的念頭引得心頭微沉。

    …真的就沒有任何一點懷疑嗎

    他爲什麼會開始對簡懷逸的行爲生出質疑,難道就因爲合作伙伴模棱兩可的記憶,把當時送領帶夾的人記錯成了駱積

    簡懷逸是他的助手,也是他的搭檔。他們一直都在一起處理公司的事務,有多少雙眼睛盯着簡懷逸的這個位置,受人挑撥離間當然也是常有的事。

    因爲這麼幾句話就對陪自己一路走過來的人生出動搖,反而去替一個不相干的外人操閒心,駱鈞自己都覺得有些離譜。

    船忽然一晃,簡懷逸的薑湯跟着濺出來了一大半。

    他輕吸了口冷氣,放下手裏的碗,扯了張紙巾,擦乾淨那一片溼淋淋的狼藉。

    簡懷逸把那張溼透了的紙巾團成一團,在手裏捏了幾次,還是扔進了垃圾桶裏,站起身走到甲板邊。

    駱鈞起身走過去∶"抱歉。"

    "我不該這麼想。"駱鈞說,"如果你不想說,我可以當做沒問過這件事。"

    簡懷逸忽然轉過頭來,認認真真看了他半晌,然後輕笑出聲。

    駱鈞的視線稍凝,落在他身上∶"笑什麼。"

    簡懷逸想了想∶"情形對我不太妙。"

    "我們兩個當時的站位很明顯,不是在好好聊天,是我在找機會推他下去。"

    簡懷逸索性直接轉過身來看他∶"駱橙年紀小,未必看得出來,但大哥你應當是有這個分辨力的"

    駱鈞的視線不受控地一凝。

    他的神色驟然沉厲,幾乎要脫口質問簡懷逸在胡說些什麼,心頭卻不明原因地滋長出來另一個聲

    匆

    因爲太久都沒去細聽過那個聲音,以至於駱鈞幾乎早已忽略了它的存在。

    ……他真的從來都不知道,駱枳和簡懷逸的衝突裏,有一些並不是駱積在單方面的針對簡懷逸嗎

    如果連這個程度的分辨能力也沒有,駱鈞也不必在生意場上跟人周旋,算計那些無聊的效益盈虧了。

    "駱積也沒有喝酒,是我灌下去的。我只是跟他聊了聊任塵白的母親的事——小橙說的嘛,我聽見了覺得好奇,就問了問他。"

    簡懷逸說∶"多聊幾句他就不說話了,站在那一動也不動,像是腦子出了什麼毛病。"

    他的語速很快,平淡地一口氣說下去∶"我意識到這是太合適不過的時機,就給他灌了一杯酒,準備把他推下去,僞裝成他酒後失足落水。但因爲是臨時起意,準備不足,恰好被你們撞見……"

    懷逸。

    駱鈞嗓音發沉,他凝定地看着面前的人,脊後慢慢升起一股冷氣∶"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簡懷逸卻只是笑着看他∶"大哥,你難道不是這麼猜的"

    …當然這樣猜想過。

    如果不是因爲生出了這種猜測,他也不會忍不住問簡懷逸那句話。

    但到最後,他還是選擇了把所有的疑問都咽回去,並且搪塞掉了心裏的那個聲音。

    因爲……如果分辨出簡懷逸和駱枳當時姿勢的古怪,那麼後面一系列由此衍生的想法,簡直太順理成章了。

    順理成章到那很可能就是最叫人齒冷的真相。

    駱鈞垂在身側的右手緩緩捏緊。

    他說不清正在身體裏猙獰穿梭的究竟是種什麼情緒。

    有對當時誤會駱枳的錯愕愧疚嗎

    或許有吧,但非常稀薄,淡得幾乎一閃就被吞沒了。

    更多的,還是被最信任的人欺騙,和識人不清的彷彿被嘲諷羞辱了的憤怒。

    他已經很久沒這麼憤怒過,氣急敗壞怒火中燒,連喉間都泛起淡淡血腥氣。駱鈞用力拎起簡懷逸的衣領,他的胸口急促起伏着,手上幾乎繃起隱隱青筋。

    駱鉤啞聲問∶"爲什麼"

    已經給他做了許多年助手,簡懷逸很清楚他問的"爲什麼"是指哪個問題。

    駱鈞不關心簡懷逸爲什麼要對駱積這樣做。

    或許以後會關心—等到事不關己、可以從容施捨一點憐憫的時候,會關心一下駱積,給些作爲安撫的補償。

    又或許是知道了某些終將被暴露出來的真相,一點點揭開被粉飾的過往,弄清當初究竟都發生了什麼的時候…那個時候,駱鈞大概會後悔得忍不住跑去跳樓。

    但至少現在,駱鈞並沒在關心駱積,也並不是在爲駱積的遭遇發怒。

    這是個極度以自我爲中心又無比傲慢的人,自身的尊嚴和絕對正確比什麼都更重要,你要證明他錯了,那還不如扒掉他的皮。

    駱家人好像都是這樣,也不知道怎麼基因突變,竟然會出了一個格格不入的駱枳。

    "即使我不主動承認,你也早晚會查到的。"

    簡懷逸說∶"懷疑就是這樣,一旦生出來,就不可能完全抹得乾淨了。"

    過去有那麼多次,簡懷逸和駱枳起了衝突,他不都什麼也沒查過,就定了駱枳的罪嗎他既然選擇了簡懷逸做自己的助手,就不會輕易動搖和質疑,哪怕簡懷逸給出的理由的確有些漏洞,哪怕駱枳是他的親弟弟……1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假如駱枳死在這場海難裏呢"簡懷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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