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些話,明危亭就把明熾抱起來。

    他的力道依然仔細,確保明熾枕着枕頭舒服躺好,自己才快步去了浴室洗漱。

    不過幾分種的時間裏,房間就迅速變得安靜。

    明熾十年前就住在望海,每天泡在海潮聲裏入睡。晚上有鐘樓汽笛,清晨有風聲和鳥鳴,從沒覺得這個房間像現在這樣安靜過。

    ……從沒這樣安靜過。好像只能聽見浴室的流水聲,相當安靜也相當吵。

    明熾蒙着被子,熱騰騰埋在枕頭裏研究了半天,然後發現吵的是自己的心跳。

    被子可能的確會影響思考速度。

    明熾得出這個結論大概用了不短的時間。

    不短到等他回過神,再仔細聽的時候,連水聲也已經停了。

    明熾專心聽了一會兒,依然什麼也沒能聽見,就把一片被角悄悄掀開,探出頭向外看了看。

    ……培養出了太過明顯的默契,在有些時候也會帶來非常小的意外。

    明熾探出腦袋,下意識看過去的第一個方向就是露臺————然後他立刻發現窗簾並沒有被拉起來。

    窗簾大大方方敞開着,於是他一眼就看到露臺,於是一眼看到那裏支着他的躺椅。躺椅裏是他正準備在房間裏開始搜索的人。

    那張躺椅的靠背被暫時調直,角度變得差不多像是把真的椅子。但畢竟那是把躺椅,使命就是讓人在上面舒服到想睡覺,從材質到設計都在相當熱情地邀請坐上來的人完全放鬆地陷進去。

    在絕大部分情況下,“影子先生”和“完全放鬆地陷進去”,都很難組成一個真實客觀的完整句子。

    但依然有些時候,只要加個定語,這件事就會變得不再那麼絕對。

    比如“正在看火苗的影子先生”。

    或者更詳細一點,“正在看把自己捲成被子卷、在牀上慢吞吞翻滾了九個半圈、已經完全從牀頭遷徙到牀尾的火苗的影子先生"。

    陰曆快到月半,今晚的月亮已經相當圓和亮,存在感強到像個大號燈泡。

    所以即使沒有特地開照明燈,露臺的一切也相當清晰,明熾一眼就能看見影子先生完全不掩飾的明顯笑意。

    明熾咳了一聲,躺在牀尾試圖辯解∶“我的方向感不好。”

    "很好了。"影子先生的評價相當中肯,"轉了九圈半,都沒有掉到地上。"

    明熾立刻高興“那是。”

    好歹也是要做船長的人。

    這點不從牀上掉下來的小直覺總還是有的。

    他完全不想換視野,又想坐起來說話,就依然仰着頭看影子先生,手上把被子卷飛快拆散。

    明熾也在想。他想自己這樣一直看,或許是打算畫一張今晚這個場景的畫,但又覺得好像也不止是這個原因——他的一部分短期記憶的確受到一定影響,偶爾會忘事。但視覺記憶部分依然保留得相當完美,可以一眼就記住自己看到的畫面。

    到最後他終於想明白,自己好像就是不捨得把視線挪開。

    真好,他的窗離露臺這麼近。今晚的月亮還這麼亮。

    就一直這樣看。

    只是這樣,就可以過很好的一天。

    明熾發現自己也開始下意識複述並背誦影子先生語錄,他自己都不知道地用力抿了下嘴角,撐着手臂起身“影子先生……”

    他看到明危亭忽然從躺椅裏起身,幾乎是一眨眼就迅速跨到了牀邊。比這個念頭稍遲意識到的是他扶了個空。

    畢竟翻滾九周半後的定點離牀沿太近,明熾的右手按照習慣的位置撐了個空,完全不及防備,身體就失去平衡向下摔。

    要做船長的人還是從牀上掉了下來。

    不過也沒落到地上。嘿。

    掉到一半,他就砸進了影子先生的懷裏。嘿,他又回牀上了。

    明熾飄到忍不住在腦子裏學姨姨說話。

    他發現像姨姨這麼說話的時候,一定是特別高興、完全沒有任何值得擔心的事的時候。

    太高興了,高興得身體都發輕,什麼也攔不住,稍微一蹦就能跟着風飛起來。

    他被影子先生抱住的時候還想笑,也不知道是高興什麼,反正笑容越來越多地自己冒出來。然後影子先生多半也被他傳染,抱着他開始笑。

    因爲是緊急衝過來撈人,影子先生很難做到像平時一樣,把他穩穩當當放回牀上。明熾被接住的時候就回抱住他,還沒掉下去的左手拽着牀單,及時用力扯了一把。

    這點力道已經足夠久經歷練的明家先生反應,明危亭把他整個人撈起來,自己借力躺在牀上,然後讓明熾掉在他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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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場景要是讓電影拍出來,說不定要弄個慢動作配樂加濾鏡,但其實真做起來就會知道,也不完全都是酷的成分。

    ……

    他們兩個胸膛撞上胸膛,都有幾秒鐘沒能出聲,他的肩膀還不小心磕到了影子先生的下巴。

    但他們兩個還是笑得沒完,發不出聲的那幾秒也在笑。明熾索性一點力氣也不用,趴在影子先生的身上,讓對方胸腔裏溢出來的笑裹着他浮浮沉沉。

    怎麼有這麼幼稚的人啊。誰啊。

    明熾在心裏想這個問題。

    然後他在影子先生笑着的眼睛裏看到一樣的問題,立刻主動舉手投案∶“是我是我。”

    “幾歲了啊,居然還能掉下牀。”明熾揉着臉反省,“影子先生,你剛剛在露臺想什麼”

    影子先生一定是跟着他學壞了,擡起手臂,把他往懷裏抱了抱“想你究竟什麼時候會掉下牀。”

    明危亭說完這句話,自己也覺得好笑,搖了搖頭,及時撈住當場又要繼續裹起被子遷徙的小船長"……不是這個。"

    “是玩笑。”明危亭輕聲說,“我在想。”

    他依然把下頜擱在明熾肩頭,停了一會兒才又笑出來,如實承認∶“現在和你說這些是不是太早,會不會讓你覺得有壓力。”

    “影子先生。”明熾向他強調,“我是沒了十年的記憶,不是倒退了十年,被你抱着的是二十三歲的大火苗。”

    影子先生點了點頭,複述並背誦“居然還能掉下牀。”

    明熾自己被自己的話堵到張口結舌,徹底告負一局,按着胸口追悔莫及。

    明危亭低頭看他,眼底柔和。他們不再討論這件事,明危亭拍了拍他的背,溫聲說∶“去洗漱吧,記得保護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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