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秦關漢月 >第051章 街議江湖
    待到看清所指之人,蓋延似乎不願再多看一眼的回過頭來,面露不屑道:“那是遊俠,卻並非什麼江……嗯?子毅所指江湖又是何意?”

    額!這個時代還沒用江湖來代之某個特定羣體?

    秦慎稍一疑惑,解釋道:“江湖就是指遊離於朝堂而又與普通民間區別開來的一個特定階層,嗯……直白而言就是類似遊俠的社會,他們發現只要有人之處就有江湖,而有江湖就難逃恩怨,可謂人就是江湖,江湖就是人,鑑於此,他們遂以江湖人士自稱,有恩報恩,有怨報怨,有自己的一套處事法則,卻並不理會朝堂制度。”

    蓋延聞言嗤笑道:“這不就是以武犯禁!”

    秦慎面色一紅,辯解道:“並非盡是如此,他們雖快意恩仇,卻也有自身約定成俗的規矩,他們以自身的法制爲準則而相互約束,並非簡單的一言不合便以暴制暴,因此巨卿兄口中的以武犯禁,亦不過是爲數不多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無奈之舉罷了,說起來……”

    微微一頓,目露心向神往之色道:“小弟倒很是嚮往那種生活呢。”

    言罷心中又道:或許你很難理解,不過在後世,那可是人人都有一個江湖夢,又有誰不想那種快意恩仇,紅塵作伴的愜意生活呢?

    唉!如果早知道有江湖的存在,我又何必從軍,一頭扎進江湖,反倒自由快活,了無牽絆。

    “以武犯禁之所在,又有何可向往之處?”

    這邊秦慎美夢剛起,耳邊卻傳來蓋延對江湖深惡痛絕的抨擊之音,讓他不由爲之一頓,無奈中力爭道:“以武犯禁不過少數罷了,巨卿兄亦稱他們爲遊俠而非遊盜、遊賊又或遊寇,不正是將他們與毫無規矩危害百姓的盜賊亂寇區分開來?而何謂盜、賊、寇?竊貨曰盜,害良爲賊,作亂則寇,反之俠,言必行,行必果,一諾千金,俠之大者,更是爲國爲民,便如郭靖……”

    說着心裏咯噔一聲,暗道自己情急之下怎麼連郭靖都跳了出來,連忙輕咳道:“就如戰國先秦以及當今,不也有諸多遊俠爲國而戰,爲我等留下一段段可歌可泣之事蹟?”

    蓋延先是點頭默認,卻又搖了搖頭,道:“‘荀悅曰,立氣齊,作威福,結私交,以立強於世者,謂之遊俠’。誠然如你所言,確有爲數不多之遊俠爲國爲民不惜身軀,然此並不能改變衆多遊俠犯禁之事實,更不能籍此認同遊俠之階層而認爲其情可憫……”

    言至此處微微一頓,看向他道:“遑論如你所言,假若數人義舉便衆人無錯,那天下百姓皆爲國從軍納稅,一人犯錯豈非無罪?”

    這話不免有了幾分偷換概念的強詞奪理之意,秦慎舉個例不過是想證明江湖亦有其可取之處,便如天下百姓這個階層,並不會因少數人的作惡而被否定,同理,許多人不以爲然的階層,也同樣能產出傑出之輩。

    而蓋延則以偏概全,以大論小,再進而否定全部。

    況且秦慎也並非要證明江湖毫無缺陷,相反,江湖除了是他內心根深蒂固的夢想之外,他也承認江湖確實有着無可辨駁的缺點,只是對方的這種辯駁儘管看似有幾分道理,卻還是讓他實在有幾絲不舒服。

    不過他的本意也只是要解釋後世江湖的含義,並非要就此衍生出來的遊俠羣體爭個長短,既然兩人對此看法完全不同,也就再無爭論下去的必要,是以默然片刻,淡淡道:“這不過是我對江湖的理解罷了,而真正的江湖,則是天下五湖四海,就如‘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江湖……更多的或許是指一種無奈吧。”

    言罷思及自身遭遇,一時也是感慨萬千。

    “無奈?”蓋延不以爲然的反問一句,仿若非要辯出個是非曲直,黑白好歹般道:“我亦有無奈,我對使君以及廟堂極爲不滿,若如你所言,難道我便要學着那些所謂的江湖人士,提劍殺向太守府,殺往長……”

    秦慎見他揪着不放兼且語氣怪味之極,頓時心中也是怒氣陡升,正要開口反駁——

    “停停停!”一直默然旁聽的吳漢連忙出聲打斷,環顧四周後回首瞪了他倆一眼,低聲斥責道:“又不是多大之事,瞧你們這面紅耳赤的爭執模樣,有何意義?特別是巨卿兄,慎言,慎言吶……”

    語重心長的告誡兩句,說完又不放心的再次朝四周張望一遍,直至確認周圍似乎並無旁人關注此處,這才稍覺安心的長嘆一聲。

    兩人雖爲他言語阻止,心中卻怨氣未消,一時氣鼓鼓的不再言語,氣氛也變得有了幾分尷尬。

    吳漢查看完四周情況,回過頭來看到兩人模樣不禁搖頭苦笑,開解道:“巨卿兄身處江湖之遠,並無切身體會,是以對江湖之事耿耿於懷在所難免,而子毅雖身處廟堂,心卻在江湖,故而對江湖不免諸多維護,然則江湖爲何存在而又究竟如何,又豈是我等三言兩語能夠說清?兩位何不各讓一步,皆大歡喜。”

    秦慎見他幾近說出存在即是合理這種話語,心驚中暗暗咋舌,拱手道:“子顏兄教訓的是。”

    而蓋延經他一番提醒,亦驟然醒悟自己有點過於陷入非要辯個曲直的執念,其實無論有否辯清,遊俠乃至整個階層依舊還在那裏,絲毫不增,分毫不減,所帶來的無非就是幾分兩人見解不同的煩惱罷了。

    想通此節,心中煩躁之意盡去的同時展顏與秦慎相視一笑,心照不宣間隔閡泯然。

    見兩人終於不再似先前般針尖對麥芒,冰釋前嫌,吳漢舒了口氣,看向秦慎笑道:“子毅每每用詞精煉而含義深刻,令人回味無窮,這兩日與你相談,真是讓我受益良多呢。”

    秦慎連稱不敢當,心道我也不過是拾人牙慧的多講了幾個成語之類罷了,這種話聽在耳中,實在是有點刺耳和慚愧啊!

    “江湖,江湖……”對他的謙遜,吳漢只是笑笑,然後低吟着又細品了片刻,扭頭道:“若依子毅對江湖之釋義,卻不知我又是否算得上江湖人士?”

    “這個……”秦慎在他臉上看出幾分期盼之意,當下肯定道:“子顏兄自然可以算是江湖人士。”

    “當真?”吳漢臉上喜不自勝,嘴中卻道:“莫不是子毅爲了哄我開心,才故意這般說與我聽。”

    秦慎笑笑沒有直接回答道:“真正之江湖人士,爲人任俠,義字當頭,重諾,輕利,恩怨分明,待友如兄弟,對敵懷仁義,方……”

    說着一時想不起用方而什麼、圓而什麼來措辭,遂撿着腦海中依稀記得的一連串褒獎詞語續道:“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方不失江湖俠客之風采。子顏兄出外行走天下五湖四海,此爲江湖人士之形;入內對待訪客真誠慷慨,此爲江湖人士之神,如此形神兼備,若說你非江湖中人,又有誰是?”

    言罷目帶徵詢的反看過去,卻見兩人竟是神情古怪的瞧着自己,那反應就像是覺得他在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一般,不由暗暗嘀咕:我難道哪裏說錯了?

    好一會功夫,兩人終從這種怪異的反應中抽身而出,蓋延咂了咂嘴,甕聲道:“這,這不是聖人之標準嗎?難不成……難不成江湖竟是聖人聚居之地?”

    說完自己都覺得頗有幾分滑稽好笑的忍不住嘴角抽動起來。

    吳漢雖不至於像他那樣,不過對他前面的疑問,也是深以爲然的點了點頭。

    糟了!看來是引用失當,以後可千萬不能沒弄清楚出處就胡亂引用!秦慎一陣頭疼,只是如今箭在弦上,唯有面不改色的灑然笑道:“所謂聖人,亦要看我等如何看待。”

    趁着拋出這個話題的時間在心中略一構思,從容續道:“不過在我看來,凡是品德高尚之人,皆爲聖人,又何分廟堂與否,成就高低,就如柳下惠坐懷不亂,伯夷叔齊恥食周粟,如是種種,豈非聖人之舉?”

    柳下惠坐懷不亂在當世已經是民間廣爲傳頌的美德,秦慎在武泉軍中就曾聽曹進等人說過,當時自然是微微一笑,再用後世的不無惡意妄加揣測,不過此刻用在這裏卻是再好不過,而伯夷叔齊恥食周粟餓死首陽山的事蹟,在這個奉儒家爲尊已有百餘年的漢代,更是無可辯駁,因此蓋吳兩人面對發問,亦是點頭認可。

    秦慎暗舒一口長氣,心忖我的娘,總算圓過來了一半,當下再接再厲的侃侃而談道:“而我等面對諸多聖人之立德立言又或立功,敬佩之餘,又該如何看待?若依我看,我覺得世人更須以之爲楷模而競相效仿,以聖人之行爲準則要求自己,如此之下,世間將再無強徒,皆爲聖人,無論廟堂、民間又或江湖,將只有名臣幹吏、良民亦或俠士,這豈非正是我等所願?”

    蓋吳兩人似有所思的默然小會,蓋延始深嘆道:“立法易,依行難,縱然此爲我願,卻終究不過如美夢般只能幻想罷了,就如墨子之‘兼愛大同’,設想再好,最終還是難逃被時間慢慢淹沒掩埋,直至了無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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