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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阿桃修出人形的第一日。
金烏從東面的扶桑樹上振翅而起，金色的光藏在清風中落在了九天之上，靈臺之中的姻緣樹上。
那姻緣樹是一棵桃樹，天地混沌初開時，便抽枝發芽，到今日，已是不知多少個萬年。
阿桃託着下巴，坐在一側的樹椏上，歪着腦袋去看姻緣樹上掛着的木牌子。
也不知是誰傳出去的，說是將自己同心愛之人的名字刻上木牌，掛在姻緣樹上，便能成其好事。是以好好的一棵桃樹，成了這九天之上的姻緣樹。
阿桃修長的指尖從那擠在一處的木牌上拂過，杏眼清亮，瞧瞧，這掛着的木牌上十有八九寫着嘉臨上仙的名字。
阿桃知道這位嘉臨上仙。
她雖今日才修出人形，可在迷迷瞪瞪間卻也總是能瞧見九天仙子聚在這靈臺之上飲酒作樂，而嘉臨上仙這幾個字更是頻頻出現在衆人口中。
嘉臨上仙，原在小華山上修道，短短數百年便飛昇成仙，渡了那三劫六難後，更是飛昇上仙，成了衆仙子眼中的硃砂痣，心底白月光。
阿桃伸手戳了戳面前的一塊木牌，木牌受力輕輕晃動起來。
木牌下方墜着的鈴鐺更是噹啷作響。
阿桃撇了撇嘴，探頭看向那座通往這靈臺的石橋。她修煉人形的事兒，那位日日來替她鬆土除草的小仙是知曉的，兩人約定好了，今兒一早便在這靈臺相見。
可阿桃左等又等，都未曾等到那位仙子。
阿桃百無聊賴地收回了一直戳動着木牌的手，可那晃動的木牌卻是沒有停下來，反倒動得更加劇烈了。
拂面而來的也不再是悠悠清風，而是劇烈地，要將人掀翻的颶風。
阿桃從樹椏上跳了下來，可尚未等她站穩，一個瘦削的人形便從她身側飛了過去，狠狠撞在了一側石柱上。
“春華——”阿桃一眼便認出了那嘴角有血溢出，摔倒在地上的女仙正是日日來同她閒聊，替她除草鬆土的春華仙子。
所有聲音都堵在了阿桃的喉嚨中，她望着倒在地上的仙子身下暈出了血跡，瞳孔微微顫動着。片刻後，阿桃才吐出了那一口氣，趔趄着跑向了摔倒在地上的春華仙子。她顫顫伸出手去，未曾碰到春華仙子的肩膀，便已經瞧見了，春華一身仙骨竟是被人硬生生剝離。
“春華，你……”
春華仙子喉間溢出一聲響，她的視線從渙散中漸漸聚焦到阿桃臉上，“藏……藏起來……”春華仙子伸出一隻手去，她將阿桃往那片旺盛的花海當中推去。
阿桃反手握住了春華仙子冰涼的手，她拼命搖着頭，卻說不出話來。
春華仙子粲然一笑，手上的力突然大了兩分，阿桃一時不察，仰面摔進了那片花叢中。那是一片芍藥花，春華仙子在九天之上司四季草木，如今便是仙骨被剔，仍有一絲仙氣能叫這芍藥開出茂密的花來，好將阿桃藏於其中。
春華仙子的身形漸漸淡去，只留下一灘血跡，在方纔她躺落的地方緩緩散開。
阿桃顫着眼，望向那片血跡，身子止不住地抖動着。
“危害蒼生，天理不容！”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
阿桃透過花海縫隙朝着聲音來處望去——
聲音來處，一人白衣翩躚，踏雲而站。
只是下一秒，一支長劍混着黑氣直衝那人面門，踏在雲端的人伸手御氣去擋，卻是徒勞。
那長劍帶着萬鈞之勢穿過那人手掌，直直沒入胸膛。
阿桃駭極，捂住嘴退了半步，身後的芍藥花貼上了她的肌膚，傳來涼意。她認出了那個白衣仙人，那人便是嘉臨上仙。可究竟是何人，能叫嘉臨上仙狼狽至此。
“謝濯，快住手，你這樣屠戮下去，天下蒼生還有何容身之所。”白衣叫血浸溼了，可那仙人卻仍舊好生生地立在雲端，伸手握住劍柄，將那長劍拔了出來。
“呵——”一聲輕笑裹挾在漫天的黑雲當中。
阿桃看清了那叫黑雲簇擁的男人，那人一副清秀俊朗的長相，便是站在嘉臨上仙面前，也形如謫仙，絲毫不見遜色。
只是那人眉心一點落魔的紅印分外抓眼。
被稱作謝濯的男人微微挑起眉，眼中俱是漫不經心，“我要的便是這天下蒼生，一同落入地獄。”
那個傳聞裏清風朗月，雋永無雙的嘉臨上仙，只在那魔頭謝濯手裏過了不過三招，便叫他一掌擊落在了芍藥花海前。
阿桃下意識地捂住了嘴，她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嘉臨上仙。片刻後，阿桃反應過來，她伸手想要將身前的芍藥花撥開，纔好將面前受了重傷的男人一同拉進這花海當中藏起來。
阿桃的視線同嘉臨上仙對上，她緩緩眨眼，掙扎着伸出手去，“上仙……你，你快進來——”
“阿桃……”嘉臨上神踉蹌着往前兩步，他修長的手掌沾着血，驀然握住了阿桃的手。“你要拯救這天下蒼生。”
阿桃先是搖頭，再是點頭，“上仙，你，你先躲進來，我……我……”
阿桃眼中滿是茫然，她已經顧不上思索爲何嘉臨上仙會知她是何人，也顧不得深究爲何要叫她拯救這天下蒼生。
她只知道，若是嘉臨上仙再不藏起來，等那魔頭打破了嘉臨上仙方纔捻出的結界，那麼面前的人便要活不成了！同春華仙子一樣……活不成了。
嘉臨上仙看着身前面帶懵懂的小桃樹精，輕輕嘆了一口氣，“阿桃——”
嘉臨上仙鬆開了手，緩緩站起身來，他身上的傷口仍舊在往下淌血，一身白衣早就成了血衣。“你瞧瞧，這萬事萬物——”
“若叫謝濯一併毀了，該是多麼可惜可憐。”嘉臨上仙手中有一道符緩緩升起，而後落在了阿桃的眉心。
阿桃只覺眉心傳來一道清涼，那涼意很快順着她的四肢百骸傳遍全身，與此同時，阿桃四周的景色開始飛快變換。
一幕又一幕的場景在她面前飛速變幻，叫她雙眼刺痛，沁出淚來。
阿桃識得那幾位仙子，那幾位仙子總愛在姻緣樹下飲酒喫茶，那位綠衣仙子舞姿妙曼，那位黃衣仙子歌喉婉轉動聽。可現在她們或俯或仰地落在水池中。
那池子往日總是青碧透亮，可現在卻是叫她們的鮮血染紅。那幾位仙子同春華仙子一樣，仙骨被剔，魂飛魄散。
阿桃曾聽春華提及過人間，凡人雖不似仙人這般休閒自得，可卻也有自己平淡美滿的生活。可她眼前，那尚在襁褓中的嬰孩大聲啼哭，嬰孩的母親雙目圓瞪，左手前伸，似是想要抱起自己落在地上的孩子。可偏偏，婦人的腳踝叫一生得駭人的妖怪鉗制住了，那妖物伸出的獠牙上，還掛着猩紅的血絲，嘴角沾有不知是何人的鮮血。
一口，兩口。
婦人很快便叫那妖怪吞喫下腹，只餘地上的一灘鮮血。可即便如此，那妖怪似是仍未填飽肚子，搖搖晃晃地往前兩步，伸出鋒利的爪子，輕輕抓住了襁褓的一角。
阿桃倒吸了一口氣，她下意識地俯身想要將那襁褓攬入懷中，卻是撲了個空。她有些茫然地擡起頭去，四周的景象漸漸退去，阿桃回過神來，發覺自己仍叫那芍藥花海簇擁在其中。
她望向了面前的嘉臨上仙，張了張嘴卻是沒能說出話來，反倒是眼尾有淚滑落。
嘉臨上仙微微俯下身，他眼中盡是阿桃所不能理解的情緒。
是悲愴，是歉疚又或是些別的，阿桃看不分明。
只是也來不及等她看個分明瞭。嘉臨上仙按在阿桃肩上的手突然發力，阿桃不受控地仰面倒了下去。
阿桃看見嘉臨上仙雙脣一張一合着。“阿桃，你得拯救這天下蒼生——”
阿桃的瞳孔驟然緊縮，面上有一絲溫熱。
她看見上方的嘉臨上仙，叫那魔頭剖骨焚心，而那抽出仙骨時濺出來的血，兜頭灑落，濺在了阿桃的臉上。
直到最後，嘉臨上仙的視線依舊是看向阿桃的。
阿桃怔怔看着上方的人，而後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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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阿桃猛然睜開眼，她下意識伸手去摸自己的臉，臉上並沒有什麼血跡，粉色裙衫上也並未叫血給沾上。
方纔的一切是夢嗎？
阿桃心中涌起了千萬思緒，可當她回頭看向一旁的姻緣樹時，那一縷慶幸卻是漸漸消散了，一股荒唐之意緩緩升騰。
一旁的姻緣樹，分明不似從前那般粗壯了，枝幹上掛着的木牌也少了許多。
阿桃同這棵姻緣樹融爲一體不知幾萬年，只一眼，阿桃便知道了，這不是她化作人形的那一日，這分明是百年之前！
一陣清澈明淨的琴聲傳來，阿桃回身望去。
靈臺之上的八角亭下，赫然坐着嘉臨上仙，他似乎是察覺到了阿桃的視線，擡起頭來。
琴音落下，嘉臨上仙站起身來，緩緩走到了阿桃面前。
阿桃看着面前的人，久久說不出話來。
反倒是嘉臨上仙露出了一抹溫和的笑，他的聲音溫潤似空谷幽泉，叮咚悅耳。
“阿桃。”嘉臨上仙緩緩念出了阿桃的名字，“我等你許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