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與夫君共天下 >第9章 第9章
    “閉嘴,不知好歹的東西!”小魏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心虛地往上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見那映在窗上的人影依舊平靜無波,纔回過頭來壓低聲音惡語斥罵:“人命關天?官婢算什麼人命,就是病歿了又值什麼?這宮裏隨便一隻小貓小狗都比你尊貴些!奴婢賤人,律比畜產,這話可別說你不明白。”

    “對,我就是不明白!”

    “奴婢賤人,律比畜產”這八個字就像引信一樣,突然引爆了李善用強自壓抑多時的情緒。她擡起頭,純淨的墨眸中盈溢着本不該承載的鬱憤;她並未吶喊,卻比吶喊更撕心裂肺。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即便是官婢,也是同樣是皇上的臣民,身份就真的那麼重要嗎?重要到你們每個人都能眼睜睜看着一個無辜的人活生生丟了性命也無動於衷?!”

    小魏見她賴着不動,又不停嚷嚷,生怕林丞嫌吵鬧,萬一林丞發起脾氣來,急得乾脆一把將她扛了起來,大步流星地走到門口子往門外一丟,心中生氣李善用給她找麻煩,便輕蔑地哼了一聲:“一個賤婢,還當自己算個人吶?你也太拿自己當回事了!快滾,別再吵嚷了,再惹得林丞開口,你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罵完,小魏氣哼哼地當面摔上了門。

    “官婢不算人……”李善用無意識地喃喃重複了一遍,下脣被牙齒撕扯得泛出血色。

    這個論調,自她入掖庭以來已聽了無數次,但商管事把她保護得太好了,在掖庭這麼一個泥潭裏,她的生活居然稱得上無憂無慮,每日最大的煩惱不過是怎麼應付烏瓜的聒噪而已。直到這次,商管事的保護傘裂了條縫隙,漏了些外面的風刀霜劍進來,她才第一次真正直面掖庭生活的真實——“奴婢賤人,律比畜產”並不是埋在故紙堆裏的陳詞濫調,而是時刻桎梏在每一個官婢身上的鐵律,她自己也絲毫不能例外。

    不行!

    李善用渾身控制不住地發着抖,他們不肯爲羅姨延醫,她就偏要找人來救羅姨。錯的明明是把好端端的人打成畜產的律法,不是他們這些受父兄親人罪行牽累的官婢。他們越不把官婢當人看,他們做官婢的就越得把自己當人看!

    她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用力地搓了搓,慢慢止住了顫抖,面色變得堅定起來。她不再想辦法祈求林丞回心轉意、慷慨救命,而是果斷地轉身離開,趕回織染院,來到商管事的房間,從第三個抽屜左邊拿了出門的牌子,避着灑掃院的耳目出了掖庭。

    要救羅姨,還有商管事留下的最後一條路可走,她原本視之爲畏途。可是,只要還有一絲希望能救羅姨,她就一定要去試一試——她要去司藥司,向方典藥求藥。

    司藥司隸屬尚食局,李善用自入宮以來就從沒出過掖庭,自然不知前往司藥司的路徑,好在商管事對她曾大致講過宮中道路,她仔細分辨方向往南走去,因怕節外生枝也不敢找人問路,小心摸索了許久才終於找到了司藥司的所在。

    時至傍晚,女官們三三兩兩下值回家,司藥司正堂明間只有一個人坐着看書,看形容並不是商管事說的那位方典藥,想來應該是預備後宮夜間傳喚的當值之人。

    李善用在門外停住了腳步,一時有些躊躇。官婢求醫不符宮規,因商管事與方典藥有過些許瓜葛,方敢悄悄登門懇求。誰料方典藥不在,當值的女官並不相識,怎麼好貿然開口?

    羅姨虛弱憔悴的面容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李善用抿緊了嘴脣——羅姨的病不能再拖,急等着她拿藥回去救命,不得不冒一冒風險了。

    她深吸一口氣,向前施禮道:“見過女官。”

    “何事?”那位女官聽見有人說話,並未放下手中的書,只是不緊不慢地擡起了頭,李善用見了心中一凜,此人劍眉鷹目、薄脣微抿,看起來就不太好說話。

    不過,對方沒有一見她身着官婢服色就立刻趕出去,李善用稍稍放心了些,恭敬地說:“有一位病患身染重病,請女官賜下救命良藥。”

    “你們這些人吶!以爲看病是上街買燒餅嗎,椒鹽的、麻醬的要什麼給什麼?”女官眉梢一豎,把手中書卷往桌上一拍,“醫者講究望聞問切、綜合施治,不見病人,如何診斷開方?你回去,讓病人自己來。”

    李善用心中着急,官婢不能私出掖庭,倘被王管事抓住把柄,必要再生事端,何況羅姨已經臥牀不起,即便願意冒險親來問診,也根本沒那個體力。

    可是急也無用,她只能耐着性子央求:“病人病勢沉重,時昏時醒,已然臥牀不起,還請女官行個方便。”

    “我給你行方便?那誰給我行方便吶?讓你胡亂拿了藥走,回去喫壞了人還不是司藥司的罪過。”女官頭提起筆在桌上寫着什麼,連看都不看李善用,語氣十分冷淡。

    這不是故意刁難人麼!李善用急得心頭直冒火,心中不住懊惱,要不是那姓王的私自追比鬧出好一場鬧劇,耽擱了這些時間,她早早出門,在方典藥離宮前趕到,這會兒藥都熬好給羅姨喝到嘴了。

    她心中暗罵王管事,盤算着措辭,打算與這女官纏磨到底,今天拿不到藥就賴着不走了。

    忽然,一張紙遞到了她的眼前。

    “你先回去,找個大人,按照這上面寫的,把病人的情況記錄清楚再送過來。”女官手指在那張紙上點了點,然後自言自語地發牢騷,“掖庭敢情是沒人了?讓個蒜苗高的小孩出來辦事,也不怕被拐子拐了去。”

    這是什麼意思?李善用愣住——這位女官不是不肯給官婢開藥嗎?

    她接過那張紙,低頭一看,上面羅列的俱是病人的發病時間、症狀等問題,這是肯開藥了?沒想到這位女官面相看起來不好惹,心腸卻是好的。李善用看看那位女官,仔細想了想,試探地問:“這些問題我都能答,若我如實稟告女官,今日可否賜藥?”

    “你都能答上來?那就是神童了!”女官根本不信,從鼻孔裏噴出一聲嗤笑。這些問題倒是不難,只是既詳細又瑣碎,就算是病人本人都得當場觀察一下才能回答,不是觀察入微而且記憶力極強的人絕難答得上來。

    試問一般情況下的正常人,誰會隨時記得身邊人面色如何、體溫高低呢?要是真有這樣的人,那可有些不正常了。

    女官挑眉輕笑:“罷了,左右這會兒無事,你想說就說罷。若是都能說上來,我就給你開藥。”

    “是。”李善用的小臉上,眉梢同樣向上一挑,胸有成竹地應了一聲。

    “病人自何日發病?”女官開始發問。

    “約十日前。”李善用垂手恭敬答道。

    “什麼症狀?”

    “頭疼、發熱,面色潮紅。”

    “發病後可用過藥?”

    “用過五副藥。”

    “症狀可有好轉。”

    “退了熱,只是人越來越沒精神,咳得也越發厲害了。”這些都是商管事交待過的,或是接觸羅姨時看到的明顯症狀,李善用統統記得一清二楚,因此對答如流,毫不爲難。

    嘿,小丫頭真知道啊?!女官的神情認真起來,坐正了身體,提起筆開始記錄。

    “近一二日病情如何惡化?”

    李善用意外:“女官怎知近一二日病情有所惡化?”

    女官呵呵一笑:“少廢話,你們掖庭門禁森嚴,出來一次何等艱難,病情不惡化你能來求藥嗎?”

    嗨,李善用擡手拍自己的腦門,這麼明擺着的事還開口問,犯傻了犯傻了。她把手擋在脣間,輕咳了一聲,繼續說:“病人一直咳嗽不止,自昨夜咳出了血,便時昏時醒,還不時說胡話。”

    “病人面色如何?”女官問。

    “青黃暗淡,面容憔悴。”

    “手腳是涼是熱?”

    李善用頓住,這可問到短處了,手還罷了,她怎麼知道羅姨的腳是涼是熱啊……

    她仔細回想了一下,羅姨怕過了病氣,一直都離他們遠遠的,但羅姨昏倒她去扶的時候,摸到羅姨的手是冰涼的,後來幫她整理了一下被子,好像碰到了她的腳,那感覺應該是……

    “涼的。”李善用斬釘截鐵地說,“而且眼皮沉重不欲開,精神委頓惡人語,蜷足不願伸展。”

    女官若有所思地望着李善用——你怎麼知道人家的腳是涼是熱啊……

    李善用不明白女官爲什麼突然看着自己不說話,只得無辜地眨眨眼睛看回去。

    女官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提出了最後一個問題:“咳,這是傷寒之症無誤了,只是不知先時那五副用的是什麼藥,彷彿是傷了根本。”

    李善用往身上一摸,不由皺起了眉頭,她原本想到可能會問到喫過什麼藥,本想包一包藥渣帶着的,誰知出來得匆忙,竟給忘了。這可如何是好?

    她看向女官,自從進入這個房間以來,第一次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同時還在不甘心地掃視四周,不停地想辦法。

    哎這纔對嘛,若是連這種問題都能對答如流,這孩子就真成精了。女官“啪”地把筆拍到筆山上,面上露出勝利的微笑:“沒關係,你能回答這麼多問題,已經很出色了。你且回去……”

    “且慢!”李善用的目光倏然落在房間另一側擺放的一整排通頂藥櫃上,心中登時有了了主意,不由喜形於色,“女官,那藥櫃可否借我一看?”

    什麼?女官愣住了。這孩子是什麼意思?不……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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