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與夫君共天下 >第12章 第12章
    羅姨面色紅潤地站在衆人面前,與當日咳喘不已、氣虛體弱的情狀大不相同,王管事沒想到李善用竟如此神通廣大,病成那樣的人都能讓她救回來,心中大爲驚訝,只得鐵青着一張臉無話可說。

    羅姨與李善用配合無間,笑眯眯道:“王管事臉色怎麼這麼難看?莫非是身子不爽?需不需要挪出去養病?我這兒還剩下兩副藥,不然贈給王管事拿回去喫吧。”

    這話可真是損,藥這東西哪有送人的。王管事臉色越發難看,又自知理虧,沒辦法跟他們計較,慌忙丟下一句“不用了,我還有事”,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看到王管事落荒而逃,衆人哈哈大笑,李善用把那盒什錦酥糖放到桌上,打開蓋子,比了個手勢,大家立時衝着桌子蜂擁而上。烏瓜身量高、力氣大,左右開弓一肘子拱開一個,轉眼衝到最前面,把小半盒什錦酥糖都劃拉到自己懷裏。

    別人哪裏肯服,七手八腳地從她懷裏往外掏,烏瓜急了,低下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懷裏的酥糖挨個舔了一口,隨即擡頭露出勝利者的笑容:“誰還來搶?”

    女孩們目瞪口呆,齊齊倒退一步,再也沒人跟她爭搶了。烏瓜大獲全勝,興高采烈地揣着戰利品走到李善用身邊,抓了一把遞過去:“這是你的!”

    “……”李善用忙不迭地躲開了。

    “怎麼?你嫌棄我呀?”烏瓜傷心地說,“自家姐妹你居然嫌棄我!”

    李善用小臉一板,冷酷無情地說:“沒錯,就是嫌棄你。既是自家姐妹,你肯定不會怪我嘍。”

    “……”烏瓜甘拜下風,老實坦白道,“這是乾淨的,我特意給你留的。”

    “真的?”李善用接過來仔細看看,似乎確實沒有口水殘留,聞一聞也沒有奇怪的味道,這才放下心來,一口一個吃了個乾淨——畢竟商管事走後就沒好好喫過飯,眼都綠好多天了,面子、出息什麼的,它也不管飽不是?

    喫完,李善用纔想起一件事,湊到烏瓜身邊問:“那個……還有嗎?”

    烏瓜趕緊捂住:“幹什麼?已經給你好多了,這些都是我的!”

    李善用也覺得不太好意思:“我剛纔忘了,能不能勻出幾塊,給羅姨送去嚐嚐?”

    羅姨生性喜靜,大病初癒之後還有些體虛乏力,配合李善用擠兌跑了王管事之後,便早早回房休息了,並沒多跟他們玩鬧,更沒去爭搶那什錦酥糖。

    烏瓜想了想,面露動搖之色,李善用再接再厲地勸道:“師父臨走前可是特意囑咐過,要好好照顧羅姨。你勻幾塊出來送給羅姨,等師父回來,一定會誇你的,說不定還會獎勵你呢。”

    “真的?”烏瓜戀戀不捨地拿出幾塊酥糖包了起來,“喏,等師父回來你一定得跟她說啊。”

    “沒問題!”李善用成功哄住了烏瓜,笑眯眯地拿上紙包,回住處尋羅姨去了。

    羅姨的住處與李善用他們一樣,房頂低矮,檐影斜侵,室內光線十分昏暗。李善用來的時候,衆人都在外間玩樂,房中只有羅姨一人,坐在牀邊不知在縫着什麼。

    “羅姨。”李善用笑着打招呼。

    羅姨放下手裏的活計,站起來迎她。

    “這是剛纔傳的賞,我給您送幾塊來。”李善用道。

    羅姨笑着接過:“多謝姑娘惦記。大家可都有了?”

    “大家都有了,這是特意給您留的。”

    李善用往她手上瞧:“您這是做什麼呢?大病剛愈,不可勞神太過,還是要多保養些身體。”

    羅姨笑道:“我病這一場,貼身的衣服因怕過人都拿去燒了,所以趕着做上好穿。”

    李善用仔細一看,她手上的布料不過是些粗麻布,做外衣都嫌扎人,如何做得貼身衣物,便起身道:“您略等等,我去去就來。”

    前幾日得的那些繒帛,衆人分過之後還剩幾塊零頭,李善用便收着了,如今正好拿給羅姨用。她回房拿了來,羅姨接過一看,這些雖只是零布,卻都是上好的絲綢,若在外面不算什麼,在掖庭卻是彌足珍貴,哪裏肯收,一味只是推拒。

    李善用把來龍去脈解釋了一遍,保證了所有人都有,又說:“羅姨要是實在過意不去,就陪我說說話吧。我有樁事不明白,想着跟您請教呢。”

    羅姨這才感激不盡地接了下來,笑道:“那就生受姑娘了。請教二字卻不敢當,但凡我知道的,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知姑娘想問什麼?”

    李善用低頭抿了抿嘴,問道:“聽說,您年輕的時候,考過毓秀堂?”

    “毓秀堂?”羅姨面上笑容凝固了一瞬,她側過頭,擡起手掩飾地縷了縷鬢邊碎髮,問道,“怎麼想起問這個?”

    不知爲什麼,李善用並不想在羅姨面前提起毓秀堂即將招考的事,便含糊道:“聽我師父提起過,有些好奇。”

    “毓秀堂……我的確是考過的,那時候,我也是二十出頭的好年紀呢。”羅姨喃喃地說。

    她放下手裏的活計,吐出一聲深長的嘆息,起身走到廊廡下,擡頭仰望方形的天空出神,雙眸晦暗深沉,盈滿了讓人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一時間無人說話,四周安靜下來,遠處絲竹之聲越發清晰,恰有幾句婉轉嫵媚的唱詞隨風飄來——“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羅姨年逾不惑依然眉清目秀、風致娟娟,可以想見年輕時的明眸皓齒、雪膚花貌,卻只得棲身在掖庭陋室,在多年勞作中落得面目憔悴、雙手粗糙,李善用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

    “羅姨?”李善用輕輕喚了一聲。

    羅姨眉目一動醒覺過來,下意識把手往袖口裏縮了縮,對她歉意地一笑,開口道:“你或許聽說過,我也是衣冠子。多年前我剛入掖庭時的心情,你想必能體會幾分。”

    李善用咬住了下脣,何止可以想象,仕宦書香門第的女子淪落賤籍,那種絕望、無助、怨憤、渴盼……她全部感同身受。

    “曾經,我以爲命運決定一切,後來卻發現如果足夠努力,有一些事其實可以改變。”羅姨的聲音溫柔沉靜,蘊着歲月的味道,“可是,當我真正努力想要改變命運的時候,才明白命運的力量巍如山嶽,而個人的努力杯水車薪。”

    “羅姨,”李善用的眼睫顫了顫,“我想問,毓秀堂招生都考什麼?”

    “噢,我老了,說話難免囉嗦,姑娘別見怪罷。”羅姨苦笑着搖了搖頭,從善如流地說起了李善用最關心的話題,“若琰是不是告誡過你,報考毓秀堂的機會珍貴,要做好準備再去?”

    “是。不過,師父沒說該準備些什麼。羅姨是經過的人,望您指點一二。”

    “毓秀堂的考試看的是人心,根本無需準備,也無法準備。這話,我與若琰也說過,她不敢信罷了。”羅姨說。

    李善用忽閃着睫毛,感覺有點兒懵懵的,這與商管事的說法差別也太大了吧。

    羅姨溫柔地撫摸李善用的發頂,“毓秀堂挑選的是真正適合做女官的人,合適的人哪怕目不識丁,收了慢慢教也自會成才;不合適的人哪怕才高八斗,也不肯收來浪費精力。毓秀堂的考官自有這份入骨三分、看透人心的本事。”

    李善用懵懂地點了點頭,不太理解羅姨說的“入骨三分、看透人心”是什麼意思。

    “總之,無論是誰,現在去考或者是十年以後去考,結果都不會有差別。因爲毓秀堂看的不是一個人的學識,而是她的本心。”

    羅姨笑着鼓勵李善用:“孩子,想考就儘管去考吧,我雖比不得毓秀堂的考官,但還算有些許心得,依我這不成才的眼光看,你很適合做女官。”

    “我……真的能考毓秀堂?”李善用顫着聲音問道,“我有些害怕……”

    自從知道了毓秀堂的事,李善用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日也思夜也想,睡夢之中都是那個連影兒都沒見着的毓秀堂,每天自己跟自己爭論不休。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簡直等不及要立刻去考,尤其是王管事和小魏扣着“奴婢賤人,律比畜產”這八個字作踐人的時候,她簡直覺得在掖庭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可是,當她冷靜下來理智回籠,又開始覺得安全第一、性命最重要。

    往近處說,倘若因爲報考毓秀堂導致她的身世曝光,父親當年的政敵如今皆身居高位,若知曉他還有後人在世,要取她這個卑賤官婢的性命易如反掌。往遠處說,毓秀堂弟子出師後擔任的都是宮廷要職,就算她能太太平平地考取,算算幾年以後授職的時機和兩位皇子的年齒,肯定避不開立儲、出閣之爭,必定又是一番血雨腥風。

    一將功成萬骨枯,若是捲進了皇位之爭,她沒有十足的把握定能成爲最後那個享受從龍之功的勝利者,萬一落個全無收稍,還不如老老實實跟着商管事學藝,每天織織布、上上課,過幾年長大了,就像商管事一樣憑真本事立足,除了身份上低人一等,日子過得其實不算太差。

    到底考不考毓秀堂?李善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糾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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