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與夫君共天下 >第14章 第14章
    到了月上中天,所有人都睡熟了,烏瓜半夜醒來,迷迷糊糊地摸摸身邊,冰涼,睜開眼睛一看,李善用的被褥都整齊地疊着,翻個身想了想,還是穿上衣服出來找人了。

    與日間的繁忙不同,此時織房裏空空蕩蕩、寂寂無聲,只有桌子上燃着一燈如豆,映得四壁黑影曈曈。烏瓜感覺後背冷颼颼地發毛,用手揉揉眼睛,小聲叫道:“李善用,你在嗎?”

    角落裏有個影子動了動,烏瓜遲疑了一下,走過去,發現是李善用倚在牆邊,臉上全是淚痕。

    烏瓜蹲下來,把手放在李善用肩上,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李善用低啞出聲:“我家裏曾經有一面小插屏,屏心繡的是一幅水墨山居圖,遠處峯巒雲霧蒼茫,近處人物顧盼神飛,我母親極爲珍愛。她告訴我,此圖出自時任帛州綾錦院院使愛女之手,此女飽讀詩書、雅善繡藝,所繡之品皆風雅高致、氣韻生動、精工奇巧,京城人家若有幸得之一二,必珍重收藏。”

    烏瓜不明白她爲什麼突然說起這個,擔心地摸摸她的額頭,別是嚇傻了吧?

    李善用彷彿要汲取力量一般握緊烏瓜的手,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因那帛州綾錦院院使姓商,世人便將其女的繡作雅稱爲‘商繡’。”

    “商繡?”烏瓜有些疑惑地撓了撓頭髮,“你說的,是師父麼?”

    “她是不一樣的人,她不該在這裏,更不該無聲無息地死在這裏。她還要去考毓秀堂,穿上妝花補子官服,堂堂正正地進司制司,堂堂正正地名揚天下——她不該畜生一樣毫無尊嚴地死在這裏。”李善用內心的悲痛憤懣再也壓抑不住,抽泣之聲漸響,遂成痛哭。

    烏瓜不知該怎麼安慰她,呆呆地抱住她順了順背:“當年我阿爸和哥哥們死的時候,我也哭過,不過後來我就不哭了,因爲我阿媽說,眼淚只會讓仇人看笑話,只有報仇纔是有用的。”

    她頓了頓,搖頭說:“你哭有什麼用,師父不在了,以後只能靠咱們自己了。”他們兩個是商管事的弟子,不論誰來繼任織染院管事,只怕都會拿他倆立威,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

    李善用慢慢止住悲聲,擦乾眼淚,擡頭看向烏瓜:“我要去考毓秀堂。”

    烏瓜瞪大了眼睛:“你要去考毓秀堂?你不是說師父讓你下次再考嗎?”

    “我在這作踐人的地方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李善用擡頭望着遠處,目光冷冽刺骨,“今天是師父,明天就可能是你、是我!官婢不是人,任你技藝再高、人緣再好,也不是人。我不是畜生!我要做人!”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還得繼續把日子過下去。

    幾天以後,欽着皇后寶璽硃紅璽印的懿旨傳遍宮中:毓秀堂招收弟子,三日後開考,無論年齡、身份、學識,均可報考,本管各司不得留難。

    毓秀堂招收弟子的懿旨傳到掖庭,織染院衆人面面相覷,都沒聽過這“毓秀堂”是個什麼東西。烏瓜將從李善用那裏聽來的消息,給衆人講了一遍,還重點強調了一下:馬上就開考,官婢也可以考,考上就是女官。

    織染院衆人沸騰了,年長的自知考不上還矜持些,年輕些的女孩子們,哪個願意困在掖庭當一輩子官婢,爭先恐後湊過來,擠擠挨挨地把烏瓜圍在了當中:“一起去一起去,大家都去考吧!”

    烏瓜笑呵呵地點頭:“當然當然,大家都去,一起考進毓秀堂享福去。”

    女孩們紛紛應和,你一句我一句越說越誇張,彷彿考取毓秀堂容易得如探囊取物一樣。

    李善用只得出言提醒:“大家別激動,這事沒有那麼簡單。”

    “大家冷靜一下……”

    “……唉,算了。”

    最後,李善用只得無奈地帶着異常興奮的女孩們一起去灑掃院找王管事。因爲考試地點在毓秀堂,他們要走出掖庭,就必須先從王管事那裏拿到對牌。

    與織染院這些天的愁雲慘霧不同,王管事最近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本將商管事視爲爭奪計史之職的強敵,又一向垂涎織染院差事輕、油水足,如今強敵驟去,她掏空了半輩子攢下來的家底賄賂林丞,終於求得林丞允准她做了織染院的代管事。

    這種代管與從前的臨時代管大不相同,從前那種不過是掛個名,織染院的事務都是羅姨或李善用經辦;如今這種,只要不出大的紕漏,過段時間就能把那個“代”字給去了。王管事已經喜滋滋地向林丞推薦了繼任灑掃院管事的人選,盼着人趕緊定下來,她好徹底擺脫這個苦差,專心去琢磨撈油水的路子。

    聽人來報說李善用等人求見,王管事心中十分快意。時移世易啊,從前這小丫頭仗着商若琰的勢,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裏,現在商若琰遭了報應,織染院終於姓了王,在她的地面上,是龍也得盤着,是虎也得臥着,何況不過是個賤婢,還不是任她揉搓。

    “一院管事是區區官婢說見就見的嗎?還當是商若琰那個不知尊卑的在呢。讓他們在外頭候着!”王管事冷着臉哼了一聲,繼續處理手頭的公務,直到一個時辰以後,所有事務都處理完畢,才命人喚了他們進來。

    待李善用說明來意,王管事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語氣裏滿滿的譏誚幾乎要噴到她頭上了:“就你們,想去考毓秀堂?

    “你當毓秀堂是什麼地方?你們是官婢,律比畜產的腌臢東西,也敢肖想毓秀堂?沒得褻瀆了。”王管事不耐煩地一擺手,“滾滾滾!一天天的少惦記天鵝肉喫!”

    李善用的眸色驟然沉了下來,她早料到王管事不會輕易把對牌給他們,卻還是被她的惡意嘲諷激得心頭火氣。不過,俗話說官大一級壓死人,如今她失了師父的庇護,再不能像從前那樣毫無顧忌地跟王管事衝突了。

    她強壓怒意,躬身對王管事揖了揖,賠笑道:“管事事忙,許是漏看了,旨意上寫了毓秀堂有教無類,不拘身份都能報考。皇后娘娘和毓秀堂澤及下壤的恩德,我們得知,都是銘感五內。”

    王管事一噎,毓秀堂招考的旨意只降到掖庭,林丞再吩咐各院管事向下傳達,她只告訴灑掃院和織染院之人毓秀堂正在招考,可沒告訴過他們毓秀堂有教無類、不限身份高低皆可報考的事。

    李善用是怎麼知道的?莫非是林丞私下告訴她的,這小丫頭與林丞還有往來?王管事心中疑慮陡生。

    王管事這幾日細細盤算過織染院的事。李善用實在太過年幼,遠未到能接手師父人脈的年紀,商管事又去得極不光彩,縱有人原本願意照拂她的弟子,現在恐怕也不願沾惹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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