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倒是忘了,蘇小姐還是個閨閣小姐,應當是害怕這些東西的。”一道聲音遙遙傳來,“這是朕的不是了。”

    蘇昭昭這纔回過神來,她擡頭,第一眼是聖上狀似關切的面容,再一眼,發現她爹她娘都在,她爹滿臉愁苦,面容中是掩不住的疲憊。她娘更是像剛剛纔哭過,廳堂中,還有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物——趙莊。

    蘇父張了張嘴,看起來似乎是想要幫蘇昭昭接下這一着,謝覽洲已經替她道,“稟皇上,一般人瞧見這些東西總是怕的,只是有皇上的真龍氣概,就是再怕,也有了些底氣。”

    皇帝笑了笑,目光落在了謝覽洲身上,“覽洲,朕很久沒有瞧見你了,你較之從前,似乎變得圓滑了些。”

    謝覽洲動作一頓,驀然跪了下來,垂下的眼底一片冰涼,“臣下不敢。”

    蘇昭昭一見謝覽洲跪下,喉頭莫名發堵,她知道自己說不出來什麼話來應付,知道謝覽洲是爲了保護自己。他的身份已經夠敏感,本應該緘默不言,更不該幫她轉移皇上的注意

    她咬咬牙,膝蓋一彎,也直直跪了下去,抿着脣不置一詞,像一場默然無言的抗爭。

    殿堂中靜了一瞬,隨後皇上驚訝的聲音響起,“蘇小姐這是做什麼?朕可沒讓你跪下,快快請起吧。”

    “皇上,”蘇昭昭擡頭,不顧其他人制止的目光,仍舊道,“臣女斗膽,不知哥哥所犯何事,還請皇上明示。”

    “好你個蘇昭昭!你現在還在裝些什麼?你敢說,這人你不認識麼?!”

    皇上還未發話,趙莊已經衝了出去,滿面淚痕,眼皮紅腫,看起來哭了許久,“屍體已經在大堂中央擺着,你還要如何的明示?皇上,我看她分明就是在裝傻!”

    “趙公子,稍安勿躁。”皇上慢聲道,“朕明白你失去親人的傷痛,也承諾一定會爲你揪出真兇。但如今又無甚證據,又怎麼好定罪呢。”

    他的目光微轉,暗藏深意的目光落在了謝覽洲身上,“覽洲啊,朕從前一直覺得你謹慎小心,雖鋒芒冷硬,到底還尚在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時候。朕姑且可以將此認作是你繼承你爹的風骨,也可以等你長大。可如今你殺了人,所殺之人與你無冤無仇,更是朕朝堂上的忠良之輩,如此罪行,你怎麼說?”

    至此,話一下攤了個明白。

    蘇昭昭臉白了白,她記起來了,那日在懸崖邊,謝哥哥爲她擋了一刀,更爲她殺了一人。

    可是,可是那人分明是個刺客,那人要取她性命,如何就是無冤無仇,如何就是忠良之輩?

    她忍着害怕將目光落在大堂中央的那具屍體上,目光凝滯了下來,不對,他長得不對,身形也不對

    這甚至根本不是哥哥所殺的那個人!

    蘇昭昭心下驚駭,連忙擡頭想說出來,可衣袖卻突兀被輕輕扯了一記。

    她偏過頭,見謝覽洲面上無波無瀾,平靜地一絲浪花都翻不出來。

    “敢問皇上,臣下所殺何人?”

    哥哥也瞧出來了!

    當時天還不算太暗,哥哥與他交過手,雖蒙着面,但露出來的眼睛以及大致輪廓還是能瞧的明白,可這面前躺着的人,簡直八竿子都打不着。

    可皇上金口玉言,甚至是篤定,“怎麼?這是你親手殺的人,如今自己都不認識了?”

    趙莊在一旁一臉怒容,與皇帝一唱一和,“謝覽洲,這是我大哥!你殺人之前,竟也不看看是誰!皇上,此人手段陰毒,狼子野心,更濫殺無辜,臣懇請皇上好好懲治,否則後患無窮!”

    “此言差矣。”蘇相看不過去,出言道,“若是覽洲如同你所言這般,我豈非已經有了性命之憂?萬事定罪都講究證據,你若這樣說,我反倒要問你證據呢?”

    “要證據是麼?”趙莊獰笑道,“他手上那道殺了人的疤到現在還沒褪去,可憐我大哥臨死前奮力掙扎,卻仍舊抵不過他的蠻力!”

    謝覽洲的手虛虛握了握,那道疤仍舊在手中灼灼地痛着,他望了一眼趙莊,不置一詞。

    “”蘇相沉默了一瞬,“就算這是你的證據,那麼我問你,覽洲有什麼必要要去殺了你大哥?陛下,依臣所見,此事必有蹊蹺。”

    趙莊怒極反笑,“他有什麼必要,不還是得問他麼。難不成蘇相的意思是,我糊弄聖上?那我又有什麼糊弄聖上的必要?是我活膩了,不要我這項上人頭了麼?”

    “好了,不要吵了。”皇上重重咳嗽一聲,“趙莊,朕問你,那日你哥哥爲什麼要上山?”

    “大哥雖只是一個芝麻小官,但一刻也未曾忘記黎明百姓,因此時常去體恤民生,那日官道正在維修,他繞路而走,不想繞到了那山上,自此,再未回來”趙莊說着說着眼淚又流了下來,他一撩袍子,也跪了下來,“皇上,大哥一生勤儉樸素,爲朝廷,爲百姓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誰想到他英年早逝,早早地就去了皇上,他甚至還未曾娶妻,兢兢業業這麼些年,最終只得到一個落屍荒野的下場!臣懇請您明察秋毫,還臣的大哥一個公道啊!”

    皇上的目光落在了謝覽洲身上,他道,“覽洲,你可還有什麼話好說的麼?”

    蘇昭昭突聞皇上這樣一句話,她猛地一驚,不可置信地擡頭,望見了皇上深不可測的眸子。她突然明白過來,皇上是非不分黑白顛倒,他根本不是想替趙莊討個公道,而分明就是想尋個由頭治罪罷了。

    她張了張嘴,本想出言,可耳邊傳來哥哥平靜的聲音。

    “臣下”謝覽洲垂下了眸子,“沒有什麼好說的。”

    “哥哥!”蘇昭昭提高聲調,“你!”

    “蘇小姐還有什麼話要補充?”皇上笑眯眯地問道,“不如同朕說說。”

    “小女不懂事,並未有什麼可說的。”蘇母陪着笑,“還望皇上恕罪。”

    蘇昭昭心中洶涌,一股氣卻憋在喉口出不來,她想大聲說,不是這樣的!可是望着皇上含笑的眸子,蘇母在不遠處向她搖頭,身邊謝覽洲輕輕地嘆道,“昭昭。”

    那股氣倏然鬆了下來,她不甘不願地低聲道,“臣女沒什麼話要補充”

    “好。”皇上下了旨,“那便押入牢中,遣人看管,刑罰之事,擇日再論。”

    那一瞬,蘇昭昭分明看見滿面淚痕的趙莊勾起脣角,半張臉隱晦在燈光背面,笑得志得意滿。

    雪愈下愈大,愈轟轟烈烈。撲在臉上,一片心涼。

    蘇昭昭看着身邊人,低聲道,“哥哥,我定不會叫你蒙冤你且等着我”

    你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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