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冷輝驚夢知是刀 >第二十一章 夢裏與夜底
    你絕對不會知道五兩銀子一晚上的閒雲客棧,牀板居然是硬的。倘使有一天你切切實實躺在了閒雲客棧的牀板上,毋庸置疑,你一定是醉得不省人事了。

    不省人事的李拓醉得就像只貓,死貓。

    四個精幹結實的小廝分毫沒有手下留情,當真像是摔死貓一樣將他拋在了生硬的牀板上,可即便這樣,除了“轟隆”聲外,也再無其它聲響。然後他們頭也不回地掂着從老闆那裏返還的一兩銀子,一邊愉悅的相互胡鬧,一邊隨意地思考如何花銷。

    李拓癱趴在牀板上,過了一會兒,就又開始了“呼嚕……呼嚕……”振聾發聵的鼾叫。

    實際上,體態如他這般清瘦的男人,打呼嚕的比例大抵很少;平常他是不怎麼鼻鼾的。今天當然算得上是例外,可仔細思忖後又覺得委實算不上意外。

    畢竟酒醉後的李拓太過乏累,不論是精神抑或肉體,已然都是徹頭徹尾的疲倦。

    還能有誰像他那樣將近五年死守白謐湖邊,每天都是不分晝夜毫無止盡地下水三十遍,沒有人看過他有一刻的鬆懈,像極了一根隨時隨地、每毫每釐都繃張到極致的弓弦。

    而這張弓,終於在今天發了箭!

    李拓知道的,憑着一塊玉,他改變不了一切,甚至什麼都不會改變。

    她依舊成了別人的妻子,他們也始終活成了越奔越遠的交縱線。

    可他到底還是期待的,期待着能和昔年那張掩嘴竊笑的喜臉重逢一面,期待着她還會如過往那樣使勁揮手喊起明天再見。

    只是彼此之間已經沒了明天,刻下的李拓唯有止不住地深陷。

    他只感到眼前漆黑一片,突然,深沉的寂靜中閃爍出了一束刺目的光線。

    光線白得劇烈,讓李拓不得不擡起胳膊遮罩住不曾睜開的眼。不知過去了多久,他才嘗試着垂下手臂、張了張眼,視野裏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率先打量起自己,衣衫破碎襤褸,更是蜷縮身子躺在雪坡上面,赤着一雙僵紫的腳足,也分不清是否還存有知覺,而空中又開始凜冽飄下六瓣晶霜的雪花葉。

    李拓下意識地打起寒顫,可片霎後就赫然發覺並無半點刺寒,將臉從裹抱中探出來,讓一片雪粒悄悄在鼻尖上竄了竄。涌來的竟是一片綿柔溫暖,在眨眼中默默化開。

    於是他再也不用瑟縮,而能爬站起身,向原本不怎麼下雪的城市眺看,隨後在不遠的前方瞧見了一位婦人闃然躺在層層厚雪中。

    李拓的腳步忍不住向着婦人邁,越是靠近,越能看清她的模樣。只看她始終沉閉着眼,兩頰的絳紫顯得她正處於霜寒,可面容上的表情又像是做着美夢那般安然。

    李拓肩膀猛顫!

    他並非是透過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認出婦人的,他靠的是數婦人手上厚實的老繭。

    他放肆地喊:“娘……娘……”然後拼命地穿過雪絮,撲身上去。

    徐徐的雪花降落在她修長的睫毛上面,令她的眼睛更加明婉。婦人居然在他的喊聲下睜開了眼,微微帶些幽藍的瞳孔裏溢滿了對李拓的深眷。

    她笑着道:“傻孩子,別跑那麼快……”同時伸出手來,像往常一般去捏他肉乎乎的臉蛋。

    李拓也伸出手,彷彿這樣就可以相牽在一塊。

    然而婦人的手卻又突然間起了變幻,變得只在指肚上生着繭子,變得細膩了起來。

    李拓同樣認出了這雙手,一雙常年撥打着算盤的手,一雙屬於王墨寅的手。

    王墨寅曾手把手地教過李拓應該如何把算珠打得飛快,王墨寅也正將一隻棗紅色的小瓶往李拓的掌心塞!

    李拓遲疑着,渾身都有怯顫,想要縮手,晃着腦袋:“我不想那麼做。”

    王墨寅卻強硬地將他的右手拉扯過來,另一隻手則擰緊他的腦袋,一寸一寸掰至額前,沉悶地相撞在一塊。

    刻下的他分毫沒有富態,五官都流露出迥乎不同的冷然:“爲了將來,你必須得這麼幹!”

    被王墨寅從雪坡裏救下來的李拓還從未對他執行過反叛,可這一次卻掙扎,猛烈地掙扎起來。

    李拓不再軟弱無力,他已經具備了足夠推搡開王墨寅束縛的氣力,他不偏不倚地用腦袋向王墨寅撞去,接着,在對方疼得後仰時,把手由對方的鼓掌中抽離。

    凝盯了眼手中兀自攥着棗紅色的小瓶,他嘶喝一聲,將瓶子狠甩在地。

    “啪”

    瓶子四分五裂地碎去,亂得就像是花瓣在秋風中剝離。

    然後,碎片就當真變成了花瓣,五顏六色的花瓣!

    到了此刻,聰明的你們一定分辨得出來,以上俱是李拓的夢境。今天他的夢境不會斷,可就在他做夢的當下,豈非也有兩件即將要影響他的事正發酵起來。一件事來的很快,一件事卻還很悠遠,我們何不徐徐講來?

    ……

    一座銀白的房齋。

    已經建造了一百三十七個年頭,牆頭卻無甚什麼斑駁,足見齋中的子弟從未忘記塗抹新漆。它立足於一個屬於中神州的轄境卻又靠近風暖城的滄之島上,名稱喚做關月齋。打從建齋以來,做的就是打探風聲、收發消息的買賣。手底下至少養着兩百名探子在九州收風,手底下豈非也養着兩百名雀子在九州吹風。在處理蜚語流言的本事上,關月齋絕不會比大荒任何一個組織機構差,只是他們的防備卻未必固若金湯。

    刻下,第三班子弟正一窩蜂地匯聚在堂。

    統領一把掌重重甩在桌案上,喝道:“根據看門的守衛傳播,現在已經有一個不明身份的男子掠過了埋伏的暗線,闖入了房齋裏面。黑夜太深,如今還看不清臉面,只有幾個特點!”

    披頭散髮、寬敞白衣、袒露胸膛、腰間別刀。

    統領又在桌案上一敲,喝道:“倘使能生擒當然最好,若是到了必須擊殺的地方,你們也可安心出刀!”

    正在這時,卻聽一道急促的腳步聲在堂外奔跑,隨後有人高喝道:“圍住了,圍住了!”

    統領拎起手上的刀,道:“走!”

    火把幾乎要把黑夜照亮,白衣人被如潮水一般綿延的關月齋子弟堵在飛魚樓旁。

    統領帶着第三班的子弟須臾間便趕到,對着白衣人嚴厲道:“我勸閣下還是束手就擒。”

    可這白衣人卻是幽幽一笑,彷彿分毫不把眼前的包圍放在心上。

    白衣人笑道:“等到抓住了我再大方厥詞,好不好?”

    然後就見他隨便一攤手,去摸自己的腰間,腰間豈非彆着刀,極輕極薄的短刀。

    統領嚴正以待,粗糙的虎口同樣擱在了刀柄上。

    忽而,白衣人卻只掏出了一把寸長的木劍,隨隨便便地插甩在腳邊的土地上,旋踵,竟是以木劍爲圓心,於方寸之間霍然刮出了一片龍捲風。

    伴着颶風而來的豈非還有塵土,塵土迷人眼!

    統領立刻伸手遮掩,透過指縫,驀地見那白衣人他乘風御空,眨眼就浮升至飛魚樓頂,再由半開的窗戶鑽入樓房之間。然後一根銀絲倏爾扯動,木劍回收,悄然入袖,那道龍捲風便了無行蹤。

    統領驚呼道:“不好,那是齋主的房間!”

    房間裏的火光因爲白衣人的到來不停搖曳,卻沒打亂桌案邊關月齋齋主白繆凝眉思索,他幽幽地道:“你不該屬牛而應該屬猴,關月齋那麼大的門,你偏偏不走。”

    白衣人笑道:“我只是想替你那些看門的守衛省些拉閘閥的氣力。”

    白繆輕蔑一笑:“你遲到了,孟卿衣。”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