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冷輝驚夢知是刀 >第三十一章 亂戰(二)
    落葉蕭蕭,江水滔滔,天地如刀。

    巨漢手中有刀,二十年來幾乎寸步未離的雁翎刀。他單臂將雁翎刀舉在斜空之上,所有的心思、二十年的磨鍊都貫注於當下、剎那。當真交手過後,哪裏還敢再對李拓小瞧,光是其把柳葉刀使得行雲流水,就知其在刀道上的造詣絕不在自己之下,方纔喚其“穹蒼七刀”,也是認可對方值得敗於自己手下。只見虯結的經脈猶如一條條樹莖,盤根錯節在他那隻異於常人粗壯的右膀上,每一條經脈都賦予他力量,令他具備斬碎面前一切的信仰。

    他學着那位每出一刀必要吟詩一句的燕未還,道:“西風三重雪,紅塵一二刀。吾一介江湖武夫,請宗流玄士看招。”

    但見他斷然跨出三步,斬出這輩子迄今爲止最滿意的一刀。

    這一刀雖脫胎於“紅塵雪”,卻比“紅塵雪”更有力道,一時間天不飄雪天亦寒,刀風拂掠百花殘。

    李拓殘不殘?

    面對這般雄渾澎湃的一刀,李拓怎敢大意,只見右手一擲,便將柳葉刀於年輕人腳下歸還。旋踵,指尖立於胸懷,喚來徐徐清風陪伴。清風如若情人杏手般溫婉,非但撫摸着他的臉龐,豈非也將披風撩動起來。披風下垂擺着五把刀,四寸一分的刀刃上再次有青光纏環。

    憑他的輕功分明可以躲閃,卻不願辜負巨漢,於是直攖其鋒而來。

    腳步飛快,只“塔、塔”兩步已然捲入戰場中央,第二步則是聚力踏蹬,接着整個人飛旋後翻,披風利落地灑擺,五把刀鋒不偏不倚地向雁翎刀激撞而來。

    “錚”的一聲,白光擴散,甚至把天上太陽的光澤也全然掩蓋。

    茫茫的冷輝中,又有誰知道恕勝恕敗?

    瞠目結舌的乞丐再也握不住手上的短刀,“叮咚”墜在青石地上。

    然後他怔怔地看着李拓向自己走來。

    李拓神色依舊平淡,看了看地上的刀,又看了看乞丐,道:“所以在走過拾吟街後,到底是該是向左彎?還是往右拐?”

    ……

    種老闆搬了把搖椅,在慵懶的陽光中躺下來,手裏揮着一把蒲扇,悄悄地把照在額頂的日頭吹散。

    左手邊是一家賣雜貨的攤鋪,此時正被一個膀大腰圓的豐腴婦人嘰嘰喳喳地亂翻,婆婆媽媽的蜜嘴更是閒不住,又要對鋪裏貨物的質量提出不滿,又不肯二話不說地把手頭上的東西放下來。最後,她懷揣着滿腹的善意,說道:“誰讓我菩薩心腸,不願見你的生意敗黃,這些東西我都要了,不過價錢你得算我一半。”

    殺價殺得如此蠻狠的,婦人還是近三個月來的頭一個。

    雜貨鋪老闆一臉愛答不理的冷淡:“一個字兒都不能少,不愛買便滾蛋。”

    婦人對他擠眉弄眼,見無反應,只得悻悻然地掏銅板。

    雜貨鋪老闆收完錢,對偷笑的種老闆白了一眼,道:“看什麼看,一副爛心腸,怎麼也學不來!”

    種老闆只好用蒲扇把臉遮住。

    他的確學不會對方的冷淡,只要有人開口詢問,他都願意爲他們熱情交代,有時瞧着對方屬實週轉不開,甚至會對自己發一發狠心,把那些零頭抹開。十一兩的藥材只賣十兩,聽着、看着並不覺得多,唯有賺着的時候才知道有多難。

    可即便他的服務態度再好,門庭冷落的情況也並未有所改善,只是他的性子閒淡,兀自可以優哉遊哉。朋友替他不值的時候,他反而勸慰起了對方來:“藥材鋪的生意就該慢慢來。生意來的越少,豈非意味着大夥兒的身子骨越好!”

    朋友只得望着他的傻樣笑嘆。

    街上的老闆也想過些餿主意替他幫襯:“不若湊合幾副藥當作是大補丸,喫不死人最好;把人喫壞了,你的生意不就又有了!”

    種老闆倒也不去反駁,只是漸漸便少有往來。他堅信人心若是病了,再昂貴的藥材也治不來。

    本來青梅竹馬的媳婦終究難以忍受這種不貧卻也絕不富的日子,丟下孩子,跟了位比她大二十歲的外地財主老爺跑了;沒了孃親的兒子難免變得孤僻叛逆,凡事都要同他對着幹;而家中僅有的老母親,身子是一天天的消瘦下來;更別提那個成天就知道賭的弟弟,有時甚至會揹着他偷錢罐。

    好在糟心的生活終究沒有將他打敗,他的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到底得到了業內人士的高看,天南地北販藥的行腳商人都願意跋山涉水到風暖城的青萍街和他做買賣,就連名動天下的“閻王也難管”的軒轅命長也悄悄來過這裏稍作盤桓,雖然有大半時間都是借茅房的,可隔着一塊門板,兩人聊得豈非也愉快。後來他才知道對方將一株稀世的雙蒂七葉雪域蓮託付給了自己,委實令他感到欣慰。

    瞧着雜貨鋪老闆去了,種老闆這才把蒲扇摘下來,又開始默默地在街上探看。

    方纔他的偷笑並非因爲婦人的討價還價,而是在青萍街上瞧見了古怪。

    街上的人形形色色,行腳商人、小姐冤家、酒囊飯袋、勞工苦力他都見慣,所以纔看得出這一段的集市上至少有七八個人沒能幹他們應該乾的。

    譬如街角有個漢子表面上在賣膏貼,卻連一句吆喝都嫌多;顧客向他問詢的時候,一對寒眉挑得老高,半句回答也欠奉;所以他在青萍街上站守了良久,卻連一片膏貼也不曾賣出去的!種老闆總是不由得想,是不是那些膏貼下面藏着什麼?

    又或者前街盡頭支着煎攤的餅夫,那可實在是一張生面孔,半個時辰下來,烤糊的薄餅就比以前的老王一年糊掉的都多,惹得旁邊賣糖炒栗子的婆婆止不住笑容,生意豈非比往常翻了番。種老闆停不下思索,那煎餅的鏟子遠遠看去,和平常彷彿有些不同。

    最明顯的還有屬不遠處的小二。他一直幽幽地站在酒館門口,倒是將一條溼答答的擦布掛在肩頭,然而何曾見他露出過諂媚的笑容?街上多少來往行人,就不見他把誰往酒館裏招攬過。種老闆注意到這小二一向揹着自己的左手,他要用這隻左手做些什麼?

    他觀望出來的破綻越多,豈非就越疑惑?這些人故意將自己打扮着賣膏貼的、餅夫、小二、少爺、老道、行腳、保鏢和賬房究竟是爲了掩藏什麼?又何以會在青萍街上不約而同地聚首?

    種老闆想不通!

    好在他也只想不通了一會兒。

    隨着一個青年的到來,所有的狐疑都得到了解惑。

    這些人掩藏的無疑是刀,短刀、剷刀、鬼頭刀、長柄短刃刀、去刃戟天刀、青龍偃月刀、崩童戶撒刀、獅子大環刀。

    八個人,八把刀,在青年到來的剎那露出馬腳。

    那青年種老闆還曾爲之療愈過傷,好像是昔年王家院的李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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