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冷輝驚夢知是刀 >「補」第二十七章 醉酒
    細雨下了一整夜,直到清晨時分,才稍略有所休歇。空氣中仍有些溼答答的感覺,哪怕刻下已是午後,也未能散卻。

    滿身盈着汗珠的李拓是在翻身摟抱無果後,徐徐轉醒的。悵然若失的他第一時間在乎的不是頭疼,而是適才一個迷幻的夢。隨後,他攤平身子,感受着牀板的冷硬,也體會起宿醉過後腦筋裏時不時的抽痛。這種痛楚他已很少有,追溯至上次,豈非還是兩年前與人在白謐湖心的窄道激戰、從而引來沉睡數十年的魑魚驚醒作亂、以致好不容易現身的玉佩再次失去蹤跡的時候!

    他動了動左膀,剪刀傷帶來的疼痛顯然有所減緩,敷上去的冰涼藥膏無疑起了效果,令他對尚喬伶又多了一份恩謝。隨後才捂着腦袋由牀板撐坐起,審視着周圍陌生的環境。

    房間分明是客棧的擺設,令他稍略安下心。

    現下想來,自己應該是在尚喬伶面前徹底人事不省,才被人搬挪到了這裏,而沉睡間不斷涌入了各式各樣的迷夢,似真似假,紛繁朦朧,讓他一時辨別不清。

    溼重的空氣令他大汗淋漓,於是起身出房,呼來正在對面檢查窟窿裂縫的小二,差他盛滿一桶涼水用以清洗,小二起先一臉的不情願,在望見一錠碎銀後,立即屁顛兒地忙活去。

    當身子徹底浸在冰涼的水裏,李拓長長舒了口氣。

    他稍略翕閤眼睛,鬼使神差的,又念起了最後一個夢境。

    究竟是如何來到池塘邊的,李拓記不清,瞧着草房居然築紮在池水裏,難免心頭彈動出幾分好奇,不由自主地走了進去。他實在是不該去的,因爲草房裏赫然橫陳着一具胴體,分明是見過幾次面的那位少女——顏子涵,這個名字恐怕往後更難忘記。

    冰清玉潔的肌膚一絲不掛地呈現在他的眼裏,他本該在第一時間扭頭的,可當下他的脖子竟不明所以地僵硬,腳步更是如人牽引,一點一點地向她靠近,近得足以聞嗅到彼此的呼吸。

    淺桃色的瞳孔向李拓望來,裏面沒有驚懼、生氣,簡直還帶有幾分媚意,可滑若凝脂的巴掌還是揚起,不顧一切地向他抽去!

    李拓瞪大了眼睛,與其說是抽摑,不如說是撫摸,細膩如山芋的五指溜過自己的面頰、耳郭,最後將自己的脖頸摟緊。

    他再也不想拒絕,將絹帛柳腰牢牢於十指間捏攥,沉垂着脖子,向那熾熱柔嫩的胸膛吻舐而去……

    李拓猛地睜眼,趕緊用雙手捧了一把清冽,澆拍在自己臉上。

    都說春夢了無痕,可他揉了揉發酸的脖子,簡直覺得夢裏的糾纏果如真。

    他暗道:如此看來,實在得躲着些她纔行。

    當身體徹底從疲倦中抽離,再要做的,無疑是令腦袋清醒。

    並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在不借助外力的情況下醒酒的,像李拓這樣的,倘使不好好喝上一碗醒酒湯,宿醉的頭疼甚至可以蔓延至夜底。

    再次找到小二時,他已然分外客氣,一邊向李拓抱怨着昨天那幾位女子把屋子砸得稀巴爛的行徑,一邊向李拓問詢着還需服務什麼事宜;李拓搖搖頭,只問附近可有賣醒酒湯的地兒,小二雖覺得可惜,還是愉快地爲李拓指明。

    小二道:“向西行,跨過一座蘇荷橋,再走兩三條街巷,就有一間湯居。”

    李拓謝罷,搖晃着出行。

    也不知是午後的日頭格外刺目,還是宿醉令恍惚難除,他彷彿覺得邋遢落拓的自己竟被許許多多的目光盯住,不禁自嘲道:“看來我不止是喝醉了,簡直還有些膨脹了。”

    繼續搖搖晃晃,隨後果然找到了湯居。

    老丈只看他的模樣就知道是來醒酒的,二話不說,即開始做湯。橙皮、橘皮、檀香、葛花放在一塊熬煮,出鍋的時候再加上一勺紅糖。

    李拓被這勺紅糖嚇得一跳,可看過老丈信心滿滿的目光後,到底還是喝下。

    果然提神醒腦,未過多久,他已感覺到精神一片清爽。恍惚漸少後,重新四下打量,還是隱約覺得有紛繁複雜的目光時不時瞥鎖在自己身上,而刻下的古怪處更是立馬被他捕捉到。

    溼氣兀自濃重,日頭依然熱辣,交織一起,勢必會產生極度的悶燥,換做平時,誰不得躲入陰涼下,今日卻全然不一樣。哪怕已汗透重衫,人們還是擠滿了街道,反而是清涼的酒樓、茶寮內空空蕩蕩。

    桌椅板凳在長街的兩側鋪滿了,原本理應勞作的,也把手頭上的忙碌給放下;大家一塊擠坐在長條凳上。

    李拓狐疑地皺着眉毛,此時回想,好像先前行過的街巷亦是這樣。

    他不由得向賣湯的人問詢道:“老闆,今天似乎有些不尋常。”

    老丈眯眼彎眉,“嘿嘿”笑道:“據說是有情況。”

    李拓道:“可以講?”

    老丈道:“這烏泱泱的人潮都知道了,還有什麼需要隱瞞的。好像是要打架,約莫着整個大荒的英雄都在來往風暖城的路上,大抵是爲了找一個人算賬。”

    李拓奇怪道:“一個人?”

    老丈點頭道:“是啊。”

    李拓爲此人喟嘆道:“也不知是哪個倒黴蛋欠下了糊塗賬。”

    他算不得喜歡熱鬧,向老丈告謝後,也就繼續趕路了。

    這一次,他能肯定自己被人跟上,立刻繞進一個拐角,想要在狹窄處解決了他們,繼而再套套話。他立刻就知道自己錯了,因爲跟入拐角的“他們”赫然是烏泱泱的人潮。

    許許多多的人潮也不進犯,就是充滿好奇地凝盯着他,盯得他也受不了,唯有旋身逃跑。

    逃跑稱得上是疾風流的強項,只見他幽微一跳,一腳蹬在窄牆上,接着隨風翻轉,在空中搖盪;第一轉時,還可以瞧見他的披風悠揚;待到第二轉後,人已徹底由他們眼皮底下消失掉;第三轉後,李拓已在五條街巷開外落腳,跟着驚怪起眼下的狀況。

    整座城好似都一樣,道路兩旁堆滿好事的人潮,交頭接耳,不時也有推搡。也就唯有那對母子不去湊熱鬧,孩子大抵是才下的學堂,緊緊牽住孃親的手,興高采烈地回家。

    能讓他如何高興的,當然是手裏捧着的凍梨棠。

    與李拓擦肩的剎那,孩子用奶聲奶氣的嗓子喊道:“阿孃,我每天都喫一顆,好不好?”

    那被金燦燦的蛋皮包裹的梨子遠看只是尋常,卻被精細的手藝掏空了內核,再用海棠果填補上。向來是風暖城纔有的甜食,風味獨一無二,一到了盛夏,便最受孩子們歡迎了。

    昔年的李拓也曾搖晃孃親的手掌,像孩子這般苦苦哀求道。

    那婦人揉着兒子的腦袋,道:“那可不行,成天喫,可得讓蟲子蛀你的牙。”

    李拓眸中有悽悽的霧,天下的父母好似一樣,昔年孃親豈非亦是這麼講。

    就在他悽迷的剎那,天上地下,突然迸射出一把飛刀,凌厲地直釘他的咽喉,切切實實的想要把他釘死在這條長街上……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