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拓就是在這樣的如夢如幻的霧光照耀中睜眼的。
映入眼簾的便是一頭黛色的秀髮，稍略將半張臉蛋遮了上，輕籠的眉蛾在發下如柳煙似夏花，更襯托出淺桃色瞳眸裏的水光瀲灩。眼底有喜訝，迅速伴上了脣角的笑靨歡挑，在霧光的她的豈非像那九天的玄女一樣，櫻桃薄脣時啓時翕，吐露着芳馨，香簟爽眠、幽韻撩人。
脣珠悠悠動盪，似乎說着話，可究竟呢喃什麼李拓卻管不上，他居然再次把眼睛閉上！
他只以爲自己猶在發着了無痕的春夢，不然夢醒夢沉見着的面龐怎可能都一樣？
可總有東西會讓他相信自己是醒着的，譬如一記耳光。
熱情的巴掌，平鋪直敘、直截了當，甚至使上了小小臂膀能挽出的所有力氣，甩在李拓的臉上。
“啪”。
響是真的響，痛也是真的痛，立刻刺激得李拓筆直坐起身，捂着臉向前探望。
美麗的臉上笑容斂消，只剩下蹙懸的柳眉、冷挺的鼻樑、扁平的小嘴和高傲的下巴。
李拓扯了扯被褥，遮住穿着內襟的胸膛，侷促地點頭，察覺到了情況不妙：“好。”
顏子涵的脣畔擠出了一抹譏誚，冷冷冰冰地問道：“哪裏好？”
李拓道：“好在睜眼就看到你了。”
顏子涵已經擰起了手腕，不依不饒道：“可你睜開的眼睛豈非即刻又閉上，臉上的表情，簡直像是撞見了鬼怪一樣。”
即便不妙，李拓也並不認同她的話：“呃——世上哪有人知道鬼怪長什麼樣。”
他當然要爲自己的表情付出代價。
顏子涵的雙脣是一點點咧起，一寸寸發笑的——儘管是冷笑。繼而，她道：“我就知道。”
李拓道：“呃——真的麼？”
顏子涵突然叫道：“就長得跟我一個樣！”
但見她一雙柔嫩的青蔥臂膀陡然伸出去，片霎間就掐住李拓的脖子，泄恨般地猛烈搖晃，直把他旋曳的頭暈腦脹，直至聽見飢腸轆轆的肚子放聲“咕嚕”叫，始把杏手撒掉，可鬱郁的胸脯猶堵着氣，恨然果斷地在李拓面容對等的位置再呼一記巴掌。
李拓被打得癱回牀上，自言自語道：“我說這個命運吶。”
顏子涵拍了拍雙手，就像是撣褪塵埃一樣，瞪了一記白眼後，這才蹦蹦跳跳地推開了門房，旋踵可以聽見她銀鈴的嗓子在通道里嘹亮：“方大哥，能麻煩你現在煮鍋粥麼？”
她到底還是對我好的。
李拓幽幽如此想，然後趁着空檔四下打量，根據艙室的格局、身子的搖晃和浪花從窗前盪漾，他判斷出了自己在船上，只是關於自己究竟是何以被運來的，他不得不搖搖頭，沒有半點印象。
躺了多久呢？
他豈非也不知道，想起一處處傷，立刻彈動身子，當然還有些隱隱作痛的地方，痛楚卻已忍耐得了，而左胸膛上剪刀搗出的創口也算是徹底結了痂。刻下唯一令他不明所以的則是皮膚上的氣孔，原本能感受到天地間風絮的流淌，如今卻半分氣韻也覺察不到，好似堵塞了一樣。
李拓禁不住挽指於胸前試探喚風，依舊無影無蹤。
返身回來的顏子涵道：“別費勁了，你喫的是固本培元的‘淨髓丹’，少說也得用半個月時間消化，何況你是整粒吞下的，沒有咀嚼，怕是需要更久的時間吧。”
李拓還能怎樣？唯有收斂雙指。
改變不了的事情，便只有欣然受下，可絕對不包括巴掌。
顏子涵又朝他凌厲摑來一記巴掌，倒也不再打紅彤彤的臉，而是轉向胸膛。
中掌後的李拓驚呼道：“怎麼又打？”
顏子涵忿忿地給出理由：“這巴掌打你那個賊眉鼠眼的那個晚上……”
客觀來講，當然不是李拓故意去看的，可那雪嫩胴體的確分外美好，一路上豈非也帶給李拓滿滿的幻想，不然他又何以能在伊始時分不出自己的清醒是真是假！
顏子涵的柔荑斷然接着拍下，嘟着的嘴盡是氣惱：“這巴掌打你在客棧裏對我動手動腳……”
李拓心頭立即生出幾分驚訝，春夢中，自己與她靈與靈、肉與肉的碰撞屬實是發生於閒雲客棧不假，然而她卻怎會連自己的夢境竟也知曉。
顏子涵纖纖玉手再次伸張，不作停留地向着胸口捶打：“這巴掌打你吃了人家的牛肉麪轉身就跑……”
在這件事上，李拓斷定理虧的是對方。
所以他陡然伸出手去，將她收回的右手皓腕於掌心拿下，打算解釋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顏子涵才管不了那麼多，使勁抽脫了一二，瞥見拔不出來，左手一合，卷着熱烈地風又甩在李拓身上：“這巴掌打你說我重……”
李拓連忙把左手也捉拿，帶着幾許恍惚，詢問道：“我，我當真這麼說了？”
顏子涵氣鼓鼓地點頭！
李拓晃了晃腦袋，暗歎着自己如何會說出這種傷人的蠢話？
這口氣顏子涵豈非憋一路了，怒瞪着對方，兇狠道：“鬆開！”
李拓不得不將才抓住的紅酥手放脫掉。
那紅酥手不見半分猶豫地化爲了巴掌，這一次在李拓的肩膀上烙印下：“這巴掌打你說我重……”
李拓茫然了一下，絕然將手指釦環上，言辭鑿鑿道：“這理由已經用過了。”
怒衝衝的眸子逐漸幽怨起來，本該是瀲灩機靈的，卻因爲突如其來的泛紅而沾染了悽霜，柔橈輕曼的身姿宛似風浪中無依無靠的草穗般被摧殘得劇烈搖晃，跟着“嚶嚶咽咽”，居然在內艙裏痛哭起來。
梨花帶雨的淚珠有些“滴答”碎在地上，有些順着玉臂滑入緊束手腕的李拓的指縫、掌心。
李拓拿我見猶憐的淚人能有什麼辦法？
他只得抓着顏子涵的手向自己抽打，端着、哄着求饒道：“我錯了，顏姑娘，你想打幾巴掌就打幾巴掌。”
這下卻是顏子涵不答應了，由他掌心抽出雙手，不再揮舞了，而是掛在眼窩上把眼淚遮擋，胸脯劇烈的起伏，再也抑制不住地放聲哭囔。
李拓怔了良久。
然後，實在捨不得顏子涵繼續哭的他居然微顫着手臂向她靠來，一隻手挽住嬌嫩的細腰，讓她的腦袋能在自己肩膀上尋個依靠，一隻手輕輕搭在後背上，用最輕柔的力道來回安撫着。
他的語調也悄悄變得柔和，道：“好了好了，不哭了，稀里嘩啦的美人兒就不漂亮了。”
顏子涵哭道：“人家……人家就是……嗚嗚……哭……也漂亮……”
李拓看着她婆娑的模樣，倒也打心底承認她說的話，只得換個法子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哭鼻子又得被我佔便宜了。”
顏子涵的眼淚依舊頑強：“……嗚嗚……你佔得便宜還……還少麼……”
李拓把她摟得更緊，道：“氣性怎就這麼大？”
顏子涵眼底有萬分的委屈：“……人家……人家好心好意爲……你和王姑娘……打圓場……你憑……憑什麼說我重麼……”
李拓哪裏料得到使她記恨不已的緣由居然在一個“重”字上。
他撫背的手突然探入顏子涵的腋下，摟腰的手順到了她的膝彎，強撐出一個氣將她橫抱起來。
“啊！”
顏子涵被嚇得驚叫了聲。
李拓漲着憋紅的臉，道：“顏姑娘一定是聽錯了，我說的分明不是你太重，而是我太弱。”
顏子涵幽怨地看了看他，哼着鼻子不回話。
“叩叩”，敲門聲突然響起，方豪在門外問道：“顏姑娘，是你在哭麼？”
顏子涵立即一亂，推搡着李拓，輕叱道：“還沒抱夠啊？”
她從李拓的臂彎裏逃了出來，抹了抹眼淚，走到門邊：“嗯，不小心撞上了。還有事麼？”
艙外的方豪道：“米粥熟了，我這就給你端過來？”
顏子涵應答道：“多謝方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