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根本不是什麼黑森林，而分明是早已頹敗得泥土裏連一片新葉也不見堆積的烏木林，恐怕至少得有數百年不曾綠葉茂密。
更令人感到驚異的還是陽光透不進。
午後的太陽算得上豔麗，即便走在陰翳的林叢裏，也有光斑可以從枝葉的縫隙灑下去；而烏木林全然沒有遮天蔽日的茂葉，光芒卻像是故意將此地忽略，以致陰影彌蓋了林間一切。
李拓道：“難怪那些狼羣連一步都不敢再邁前，這片林子裏，果然有一些怪譎。”
所以彼此纔在距烏木林猶有三裏地的銀杏樹叢分別。
越往前，顏子涵的脖子越是溼冷一片，她本是在山蠻長大的，可林裏的陰森還是教她不敢睜開眼，不由抓緊了李拓的臂彎。
她輕呢道：“還，還要向前啊？”
李拓停下來，看着鼻尖都滲汗了的她，道：“太害怕的話，不如回去樹洞等我。”
顏子涵拒絕道：“不好，你渾身是傷，把你一個人扔在這裏，怎麼行？”
李拓感受到了她濃濃的關切，不由自主道：“謝謝。”
顏子涵可不願讓他覺得自己是在關心，趕緊嘴硬道：“謝什麼謝？你不要自作多情會錯意，主要是你得負責我的安全，逃跑的點子啊，你還是放在一邊吧。”
李拓忽然就發掘到了她可愛的一面：“那我們繼續前進了。”
顏子涵稍略遲疑，舌頭打着架道：“前，進就前進，誰怕誰啊。”
李拓道：“記得把我的手臂摟緊些。”
顏子涵偏偏不摟了，氣呼呼地把他右手甩在一邊，哪怕依舊有毛骨悚然密密麻麻地爬滿心尖。
李拓居然失笑！
然後他驀地伸出手，握在她的手腕上：“是我害怕，讓我牽着好不好？”
顏子涵儘量挺了挺胸脯，道：“本小姐善心大發，就讓你佔一會兒的便宜吧。”
李拓道：“待會兒若是倦了，就把眼睛閉上，我一直在你身邊的。”
顏子涵臉面稍略緋紅，聲音也變得溫柔：“知……知道了。”
跟着，他們繼續朝前走。
在烏林中穿梭了半里地，就連李拓也因爲皮肉上的陰涼而覺得四肢百骸變重，他突地一扯手腕，將顏子涵攔在了懷中。
眼前一片漆黑的顏子涵被他環摟着腰，卻顧不得責怪，而是呼吸粗重、心潮悚動。
本就閉緊的眼死死不敢睜開，她道：“怎，怎麼了麼？”
李拓道：“驢兄的腳步突然拔不動，差點撞上。”
顏子涵氣道：“阿澀！”
毛驢和幼鹿“嗚哇”“嗷嗷”地叫着，都語帶驚恐。
顏子涵吞嚥着口水，玉臂不由自主地抖動：“它們是不是看見了什麼？”
李拓道：“是。”
顏子涵道：“什麼？”
李拓道：“大蜘蛛。”
在山蠻與當地用毒高手交好的顏子涵實在是不怕蜘蛛的，她幽幽地眯開眼睛，看向前方。
但見兩根高聳的枯木上有蛛絲纏綁，織網的大蜘蛛此時豈非懸曳在其上。然而它並沒有繼續動作，一根尖銳的木刺把它的腹部洞穿了，爛肉犬牙交錯地向外裂翻，紫色的稠漿混着綠色的膿液沿着木尖蠕動，一滴一滴墜在地上，沒了氣力的蜘蛛腿在風中擺盪。
顏子涵“咦”了聲，趕緊翕上眼睛，胃部翻涌着，只覺得噁心。
顏子涵拒絕道：“我不要看。”
李拓道：“那我說給你聽聽？”
顏子涵道：“好。但是你不許故意嚇唬。”
李拓道：“不敢。”
他將顏子涵的身子幽微朝左掰了掰，隨後道：“現在你面前有一頭吊睛白額的老虎正在匍匐，光是一根趾爪，說不定就有你的小臂粗，好似正虎視眈眈地把我們盯住。”
顏子涵壓低了嗓子驚呼：“那我們還不逃？”
李拓道：“可惜它雖然盯着我們，卻早已沒有了虎目，應該早已被烏鴉啄瞎了，頂多只有些殘碎的瞳珠；身上的石塊把它砸得開腸破肚，五臟六腑已有大半不知去處，現在還有成羣的螞蟻咬噬着它泛黃的脾胃……啊……”
顏子涵揪了一把他的小臂：“你，你故意的。”
李拓道：“還有。”
顏子涵嘟起嘴，道：“還有什麼？”
李拓又撥了撥她的身子，向着右邊去：“這裏的蜈蚣遍地，看上去還沒有死盡，身子雖能不斷扭曲着，卻再也無以利落前行。”
顏子涵道：“爲什麼？”
李拓道：“因爲它們的腿足完全被折斷了去，就紛亂在蜈蚣身軀的附近，傷口甚至不像是被鋒利的刃器切除的；依我看來，好似是憑空被震脫出身體。”
顏子涵抿着脣，道：“可能麼？”
李拓道：“還有更不可能的事。”
顏子涵滿腹好奇，道：“什麼呀？”
李拓道：“你覺得蠍子因何會鬼使神差地用自己的雙螯剪下自己尾巴上的螫刺？”
那螫刺是蠍子用於捕獵食物的，沒有了螫刺，豈非很快即被餓死！
顏子涵搖頭道：“除了自盡，我也沒法子解釋。”
李拓道：“在我們面前的土地上，現在無疑插了二三十根刺。”
你相不相信天底下會有二三十隻蠍子相約在枯木林一齊自盡這件事？
顏子涵不信。
顏子涵只覺得林子裏每一件事都透露着古怪。現在她已是一隻手和李拓十指相扣、一隻手捏住他的臂彎了：“我們回去好不好。”
李拓嘆道：“我實在也想說好，只可惜現在大抵是回不了。”
顏子涵道：“爲什麼？”
李拓道：“因爲我們來時的路，突然不見了。”
顏子涵猛地睜大眼睛：“不見了？”
李拓爲她指了指方向：“我們本是一條直路走到這兒的，刻下再回頭，那條直路卻突然變彎了。”
顏子涵道：“那該怎麼辦啊？”
李拓道：“或許只有一路向前進。”
顏子涵畏懼道：“還要向前？”
李拓道：“向前沒什麼不好的，我已經在看見了那片突兀嶙峋的石堆羣，我們不妨向石頂登去，或許稍略能摸清這片林間的詭異。”
顏子涵道：“可是你怕啊。”
李拓道：“我怕？”
顏子涵擰了他一下：“你怕不怕！”
李拓會意了：“我怕。可我應該怕什麼呢？”
顏子涵的眸子倏爾向蜘蛛、老虎、蜈蚣、蠍子掃過去，隨後道：“才走到這裏，已經教人膽戰心驚；誰知道石堆羣裏又有什麼在等着你？”
突然狂風一凜，身後的去路變得更加扭曲，讓顏子涵的面容慘白下去。
李拓嘆了口氣道：“現在只能去看看石堆羣裏有什麼等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