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清隨所言並無誇張，容太后自然明白，聽完長公主的理由，她讚許地看向樓清隨，雖然嘴角笑着，但眼中看不到一絲笑意：“你能有這樣不俗的見地，實在讓我意外。”
“我曾聽太子哥哥與東宮官員商討過此事。”樓清隨彎起嘴角，乖乖笑着，“那會子我在書房睡着了，恰逢幾位臣子前來與太子殿下商議朝政。他捨不得叫醒我，才讓我聽到了。”
春日裏溫暖的下午，樓清隨和樓息越在書房裏各自閱書。樓清隨翻看哥哥的手記，沒多久就抱着書冊呼呼睡了過去。
正巧趕上東宮的幾位官員前來議政，太子走到妹妹身邊，發現她睡得正熟，胳膊壓着的墨字都被口水暈開了，一時間捨不得叫醒她。但公主尊駕，外臣輕易不得相見，幾位臣子一直等在門外也不妥當，太子便將妹妹抱到內閣休息的榻上，命貼身侍奉的太監搬來屏風遮擋，並留下照顧公主，這才讓外面等候的心腹們進入書房。
幾位臣子見到書案上隨意攤開的書籍，都無奈搖頭，他們都知道這位備受恩寵的公主最喜歡來興慶宮，常常跟在太子殿下身側。看着樣子，顯然公主殿下又趴在書房睡着了。
樓息越笑着衝幾位心腹擺擺手，示意他們不必顧忌公主。
息越太子剛剛行過冠禮，昭武帝爲了培養他的繼承人，便將更多的政事交由太子處理。東宮的官員們每天下午前來書房議政，已經成了一項不成文的規定。
就是那天，樓清隨聽到太子哥哥與幾位心腹臣子商議世家。
聽樓清隨提起早薨的兒子，容太后的語氣變得柔和許多：“他多疼你呀。”
樓清隨微微歪着腦袋，眼中流露出無限感懷：“太子哥哥對兄弟姐妹們都極好，他去後，我便沒有哥哥了。”話音剛落，她臉色煞白，自知膽大失言，急忙告饒，“母后恕罪，女兒一時口快，說錯了話。”
先太子爲嫡子，卻非昭武帝長子，在他之前，昭武帝另有兩位皇子。如今大皇子奪位失敗被容家處死，二皇子封王被容家遣離帝都，與流放無異，除了登基的樓競越，剩下的皇子們無一生還，全被容家屠了個乾淨。
容太后冷冷緊抿的嘴角抖了抖，卻說：“我乏了，你且去皇帝那裏走走。”
擡起眼皮見樓清隨惴惴不安地用杏眼望着自己，容太后收斂怒氣，拍了拍她的手背：“文家那孩子要靜養幾個月，我原本想撮合他和曦丫頭成了好事，現在看來，怕是這倆孩子的緣分不夠。”
這話是說給樓清隨聽的，果然樓清隨的表情微變，一時不知要說些什麼。她眼中瞬間流露出掩飾不住的歡喜，很快那份歡喜又冷了下去，變成無奈的惋惜。
容太后卻是真的累了，她擺擺手：“去吧去吧。”
“女兒告退。”樓清隨起身行禮，被陳元送了出去。
宮裏的花木草樹已經冒出點點嫩綠，樓清隨乘着玉輦來到溫室殿。玉輦被擡着走過了大半個皇宮，所見之處皆是綠意，讓樓清隨煩亂的心也沉靜下來。
今日難得不用上朝，樓競越忙裏偷閒，在溫室殿裏抱着年前姐姐送來的太子手記翻看。隨着太監通報，一身明豔宮裝的長公主盈盈走來。她先是向皇帝行禮，然後坐在明黃矮榻上，與皇帝閒談。
她有些日子沒來看望樓競越，便將弟弟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一番，發現這孩子臉色比之前好上許多，原本苦悶的面容也變得舒展，杏眼亮晶晶的，有幾分先前粉雕玉琢的味道。
樓競越道：“近些日子睡得好了，身子沒那麼乏。”說着他偷偷看了一眼姐姐，眼睛裏帶着隱隱笑意，他壓低了聲音，“還聽了姐姐的話，讓母后和容相去操勞。”
長公主直接笑出聲：“好，讓他們愁去。”
“但是……”樓競越秀麗的眉毛皺了皺，“長此以往，這朝堂就真正變成容家的朝堂了。”
“姐姐今日來，是要告訴你一件事——”說到這裏，一旁侍奉的武女史便要避讓，長公主擡手止住她的動作，並不避諱她的存在。
“我得到消息，太子留有六百餘人的衛隊散落帝都附近的城鎮中。”她隱瞞了密道一事，只是將衛隊的存在告知樓競越，“這些人全部都是精銳，由父皇和太子哥哥一手創辦。”
“太后和容相知道嗎？”樓競越瞪大了雙眼，要知道，這六百精銳衛隊足以突破皇宮禁衛。
“自然不知。”樓清隨表情凝重，“這是太子祕密培養的私衛。”說完她看向樓競越，雙眸中含着淚水，將樓競越嚇了一跳。
“姐姐……”
“這是太子留給我們剷除容家的衛隊……”樓清隨闔上眼，“他知道自己不久於世，便留下鈞旨，讓心腹潛伏帝都，監視容家動向……”
“姐姐打算如何？”樓競越向上望着姐姐。
“咱們勢單力薄，即使有這支衛隊也不能貿然行事。”樓清隨看向武挽盈，“我的一舉一動都被容太后監視着，太后遲早會察覺有異。武女史，陛下的安危就交給你了。”
武挽盈點頭，行了武者的抱拳禮：“臣，誓死保護陛下安危。”
樓競越聽得心驚肉跳：“姐姐，你也要注意安危。”
樓清隨拍拍小皇帝的肩膀，微微歪了歪腦袋，眼中閃着溫柔寧和的光：“放心，姐姐不會有事。”
“明天你下了早朝，想辦法將容侍郎留下。”樓清隨替他擺弄帝冕上的珠簾，聲音很輕很輕，“不必避開太后和容相。”
“好。”樓競越雖然心有疑慮，但對姐姐的話一向言聽計從。他忽然又想起一事，覺得有必要告知姐姐：“昨日老師爲我授課時，曾說起明年便是科舉年，不少舉子要準備入京趕考的事宜，帝都內這些日子也多了外地而來的舉子，很是熱鬧。”
“帝都熱鬧也得是年末了，太傅現在說這些……是爲了提醒我們，要抓住明年科舉的機會。”樓清隨垂眸思索一番，覺得這是史藏鏡在提醒陛下要趁科舉之機培養親信。
史藏境是大昭名宿，曾是先帝與太子的老師，現在又教導皇帝，其門生遍佈大昭，一舉一動都能影響大昭國勢。容家把持朝政後，史藏境並未選擇何方勢力，只兢兢業業教導陛下，對朝堂之事並不參與。容太后幾次試探都無功而返，又動不得他，只能派人監視。
既然史太傅出言提醒，那樓清隨可以肯定，至少他不會站到容家那一邊。史太傅操勞一生，如今年事已高想圖謀個清閒養老的念頭，樓清隨是理解的，所以對史太傅的提醒，她倍加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