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定叛亂後，石力奴仍然留在這家武館做打手，長公主便更加捧他的場，每次都押石力奴獲勝。
石力奴年紀大了，不再像年輕時那般勇武無敵，他輸的次數漸漸增多，讓押他的幾位老闆虧了不少錢。即便是這樣，長公主也愛將銀錢押在石力奴身上。
她每次來都出手闊綽，一連數年都雷打不動地將銀子投在石力奴身上，武館老闆見狀便將石力奴好好供着，以此來留住這位大主顧。
時間久了，武館老闆得知這位大主顧就是大昭長公主，更加用心地供着石力奴。武館也因爲長公主多年光顧一時之間有了不小的名氣，樓清隨每次來，武館裏的人都擠得滿滿當當。
夥計將長公主迎到二樓最好的位置，忙不迭地沏茶上點心，生怕怠慢了這位尊貴的客人。樓清隨坐在二樓，對坐在對面的侍衛道：“今日我還押石力奴會贏，你呢？”
身邊那個人高馬大，戴着銀面具遮面的侍衛自然就是謝瑾，他看着臺子上纏鬥在一起的兩個大漢，淡淡道：“石力奴步履虛浮，已然乏力，對手年輕氣盛，下盤穩固，明顯略勝一籌。”
樓清隨聽了謝瑾的分析，更是堅定自己的選擇：“石力奴輸了這麼多回，也該贏了，我偏要押他贏。”
謝瑾但笑不語：“我相信自己的判斷。”
長公主自信滿滿，笑意如花：“那這次，你要是輸了，拿什麼做彩頭？”
謝瑾如今只是長公主府中的侍衛，再也不是之前呼風喚雨的權臣，他每月的俸銀還不夠長公主買一盒花容深的胭脂，根本沒有能拿得出手的彩頭。
他想了想，將腰間黑色的長劍放在桌上：“這是太后所賜的古劍重璋，若我輸了，這劍便歸你。”
樓清隨伸手拂過還帶着體溫的劍鞘，眯眼笑道：“好，我輸了就把這枚鮫珠贈你。”說着，她從腰間的荷包中拿出一顆流光溢彩的珠子，這是南海鮫珠，秋獮時他曾見過另一顆。
二人拿出各自珍視的寶貝便安靜地看着臺上石力奴與另一人角力，石力奴最大的本事不是力氣與技巧，而是他不認輸的意志。所以每場角力下來，武館總是熱鬧不已。
石力奴與對手纏鬥了半個時辰之久仍然沒有分出勝負，雙方都有些筋疲力竭，只是石力奴強撐着不肯屈服，這場比賽便一直持續到現在。
一直飲茶觀看的長公主此時也有些擔憂起來：“石力奴年紀大了，這麼比怕是要輸。”
謝瑾將碟子中的點心用銀筷夾進樓清隨面前的碟子裏，他做完這一切，又轉頭看了一眼臺上的戰況：“他輸了。”
“哎呀。”樓清隨發出遺憾的嘆息，石力奴年紀不比當年，若是打的時間久了，必輸無疑。她將裝有鮫珠的藕荷色荷包遞了過去：“願賭服輸，這鮫珠是你的了。”
謝瑾沒有客氣，他接過荷包揣進懷裏：“時候不早，該回去了。”
樓清隨將一錠銀子留在桌上，與謝瑾起身離開。
二人外出並不張揚，樓清隨不喜歡太多人跟隨，惜合進宮照顧小皇子後，她出門常常只帶着謝瑾一人。至於隱在暗處的金殿武衛……樓清隨覺得可以完全忽略。
謝瑾將樓清隨扶上馬車，向着公主府緩緩駛去。
“明日初一，是去神宮祭拜的日子。”馬車裏的樓清隨忽然開了口，“上次見到謝大人，發覺你與他的樣貌很是相似，難怪別人都說‘外甥像舅’。”
謝瑾的輪廓像極了謝毓雲，遮去雙眼後旁人看得更加分明，這份無法忽略的相似曾讓謝毓雲露出過懷疑的目光。樓清隨相信過不了多久，謝毓雲會向她打聽謝瑾的消息。
謝瑾想起不久前與謝毓雲短暫的相遇，一向堅定的目光隱隱有了一絲不確定。是否要讓母親迴歸謝家，謝家是否會接受母親和妹妹，這些都讓他的內心充滿糾結。
“話雖如此……我心裏仍舊不安，只害怕傷到母親和容容的心。”這是謝瑾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展露脆弱，樓清隨在馬車裏樂不可支，只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這幾天薔薇開得好，我叫慶兒剪了幾枝，明天給容容送去。”樓清隨說完，笑容再也忍不下去，“沒想到你也有示弱的一天。”
謝瑾似乎是笑了一聲：“以前我無所畏懼，不過是因爲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的。現在我有了牽掛……心態自然與以往不同。”
“真是不敢想，冷酷的兵部侍郎還會笑呢。”樓清隨的聲音中含着濃濃的笑意，謝瑾沒有反駁，他揮動馬鞭，讓馬車走得快了一些。
樓清隨回到府中，由侍女伺候着換衣卸妝。
謝瑾守在門外，他聽着裏面細微的聲響，猜到長公主已經躺在牀上。過了小半個時辰，他看了一眼屋內隱隱跳動的燭火，提高了聲音道：“挑燈夜讀最易傷眼，殿下早些歇息。”
“惜合不在，我想看話本都沒得看，好容易有工夫自己翻兩頁，你偏出來大煞風景。”樓清隨的聲音帶了幾分不滿，很快謝瑾聽到她翻身的聲音，“連着兩天了你不許我看話本，我煩了，今天不准你當值，換人來。”
這話說完，樓清隨蒙上被子再不說話，謝瑾聽不到屋內的聲響，知道樓清隨已經睡下。
謝瑾抱着重璋靠在廊柱下，一言不發地盯着霧濛濛的夜空。
身旁與謝瑾一同當值的侍衛過了好一會纔敢壓低了嗓子出聲：“殿下爲這事生了好幾回氣，謝大哥你也得小心些。”
謝瑾並不擔心樓清隨會爲此大發脾氣，只是如今惜合進宮，公主府內沒有人再敢出言相勸。惜合進宮前曾找到他，讓他留意照看，如今府裏能在殿下面前說上兩句話的，也就是惜合、慶兒，以及謝瑾。
第二天一早，樓清隨讓慶兒將準備好的供奉和薔薇放上馬車，與謝瑾一同向着神宮方向走去。
如今謝毓儀和容容在神宮中有了自己的牌位，與秦昭儀的牌位相鄰。樓清隨將供奉擺在她們的牌位前，將帶着露水的薔薇花擺在容容面前。
謝瑾在母親和妹妹的牌位前跪下，回想起在范陽容家那處窄窄的後院，母親的表情總是悲傷，她離開父母離開故鄉被拐至此處，從始至終都沒有快樂過。
母親最大的心願就是迴歸父母身邊，如今有這個機會，無論如何，他總要試一試。
看着謝瑾的表情，樓清隨知道他已經做出了選擇。
“其實，謝大人曾來問過我你的身世。”樓清隨拍拍謝瑾的肩膀，“謝老夫人至今仍念着女兒的名字，她年事已高不知還剩幾個春秋，如果見到你，老人家一定不會再遺憾了。”
這話觸動了謝瑾，他發出一聲嘆息：“你說的是，我應該讓母親回家。”
祭拜結束後，樓清隨與謝瑾轉向後殿找嬤嬤飲茶。路過神清池時，樓清隨笑了笑：“那年冬天我見到的人影，想來就是你了。”
謝瑾還記得樓清隨說的那一日，他淡淡笑了：“我記得殿下站在雪地裏，伸手戴上兜帽的樣子，很美。”
大昭長公主是當得起這份稱讚的，她停下腳步，擡手勾住謝瑾的脖頸，她揚起精緻的面容，親吻在謝瑾的脣上。溫熱的觸感讓謝瑾楞在原地，樓清隨嬌柔一笑，輕聲道：“感覺不錯。”
見謝瑾還站在原地，樓清隨回過頭：“今日早些回去，我要聽你讀話本。”
樓清隨還記着這幾日謝瑾出言提醒的事，聲音忍不住提高了些：“走吧，謝侍衛。”
看着面前明豔動人的樓清隨，謝瑾從最初的驚訝中回過神，他快步追上長公主的腳步，向着神宮嬤嬤的屋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