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天一夜,吳念玉的傷雖已大好,但顯然傷了內裏,畏寒的毛病更加嚴重了。此時已是四月中旬,他卻披着一件厚厚的披風,懷裏揣着暖爐,坐在太守府的正堂,聽從下屬的彙報。
魏達雙手呈上吳念玉之前爲他們所畫的那名神祕男子的小像,稟報道:“屬下已派人已聯合平洲城衛兵,搜查包括明記點心鋪和致一客棧所在的數十家店鋪,未發現可疑人等,也沒有人見過殿下所畫人物小像上的男子。”
吳念玉對此毫不意外。他已經知道那人十有八九來自觀海園,如今的搜查只不過是在明面上做做樣子罷了,免得打草驚蛇。
吳念玉垂着眼睛用茶杯的蓋子潎了潎浮沫,“明記和致一的來歷可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魏達回答道:“明記的東家是戶姓張的家族,本家在長平郡,共有15家分號,主要分佈在常平郡、永濟郡和並縣等地。至於致一客棧,本家姓王,就是平洲本地人,不過靠着在當地的積累,在函谷關、平洲、洛陽有三家分號罷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吳念玉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那屬下稱是,離開時將正堂的門關上。屋子裏只剩吳念玉和左恆兩個人。
“你說,那名男子離開平洲會去哪兒呢?”吳念玉咳嗽了兩聲,揉了揉太陽穴,閉着眼睛問左恆。
左恆替吳念玉拿來一個暖爐讓他抱着,卻被吳念玉拒絕了。左恆無奈道:“殿下……”
“我不需要這玩意兒,拿走。”吳念玉皺着眉頭推拒。左恆無法,只能吩咐下人去換一壺更熱的茶來。
“他若是急着回稟消息,恐怕不會跑得太遠。”左恆提着壺出去吩咐完下人,又關上門回來,“平洲城內沒見到通寶錢莊或杉採賭坊,就看這兩家的下一個分號坐落在哪裏了。”
“七州四十餘府,一百八十多家分號,光是通寶錢莊,平均一個府就至少有四家……”吳念玉感嘆道:“倘若這真是陳喬苦心孤詣佈下的情報網,那整個衛國,豈非全在他監視之下?”
左恆沉默不語。
“如此密集的佈局,我賭下一家分號不在澠縣就在洛陽。他們若想殺我,一個姬漱陽足夠,沒必要一路小心掩藏形跡跟隨,必有其他目的。”吳念玉起身,“吩咐所有人,申時開拔,加速行進,今晚我們務必要到澠縣。”
當天傍晚,隊伍到達了澠縣。
吳念玉照舊是和縣令冠冕堂皇推杯換盞了一番,便以舊疾復發爲由,要求在澠縣停留兩天。第二日一早,吳念玉病懨懨地躺在牀上接受了縣令一番噓寒問暖,隨後吩咐下去,隨隊的侍衛全部更換便衣,拿着吳念玉畫的那張小像出去搜查。
晌午時分,有侍衛傳信回來,在縣城東邊一條街道上發現了與小像上的人相似的男子。
“走。”吳念玉從牀上坐起來,迅速換了身便衣,和左恆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出了門。
一行人坐在錢莊對面的茶水鋪子裏,看到錢莊里人來人往,裏面有個男子一身淺藍色的布衣,手裏拿着拖布,正在錢莊裏拖地。
“是他。”吳念玉眯着眼睛看了會兒,不動聲色地放下茶杯,說道。
“蘇大哥對這錢莊瞭解多少?”魏達問道。
蘇康道:“觀海園雖坐落於蒼山腳下,但平日裏與蒼山十八落素不來往。我只知觀海園同時開着賭坊和錢莊,銀子一出一進,真金白銀俱斂於手,其他的不是很清楚。”
“不錯。”蘇康回答道:“彌月港專門有種船叫租身船,便是給這羣人準備的。那些將家底輸光的人可籤賣身契給租身船做苦力,一年苦力抵十兩銀子,債務還清,方可乘船離開。不過甚少有人選擇租身船來還債,若是輸了一百兩銀子,便要做十年苦力,他們定是不肯答應的。除非實在走投無路,大多數人仍選擇借貸或者找親朋好友幫忙還債。”
“一年十兩銀子?”魏達驚訝道:“便是縣令一年的俸祿也不過十三四兩。陳喬還會如此好心?如此一來,豈不是虧了嗎?”
“不過一個人少做一兩年勞力而已,能虧多少?你也聽到了,這樣的人是少數。大輸大贏,安全無憂,即使走投無路也可相對輕易的還債……這樣的消息流傳出去,還怕吸引不到那些蠢蠢欲動的賭徒嗎?那些源源不斷而來的客流,纔是最大的收入來源。他要的是財源廣進,不是盯着一個註定掏不出錢的人折騰。”吳念玉道:“此人老奸巨猾,不好對付。”
“這男子從函谷關一路跟蹤我們至平洲,如今到了澠縣,不趕緊躲幾天隱藏行蹤,竟然還出來拋頭露面,也是奇了。”
吳念玉笑了笑,“這說明他怕的不是我們。”
左恆疑道:“殿下這是何意?”
“怕的不是我們,自然跟的也就不是我們。”吳念玉道。
左恆瞪大了眼睛,“殿下的意思是……”
“他跟的是姬漱陽。”吳念玉起身,“走吧,再坐在這兒怕是要引起人家的注意了。”
“我們不抓他來問問話嗎?”魏達道。
“不抓。”吳念玉一把將扇子打開,掩住口咳嗽了兩聲,“他們要跟姬漱陽,後面必定還會再有動作。更何況我們在明,他們在暗,自會有無數種跟蹤我們的方法,抓了一個還有一個,還會打草驚蛇,沒有必要。”
“我還是沒懂,”扎西道:“既然他跟蹤的不是我們,爲何殿下會在陶然茶苑見到他?”
“我想,他雖然主要跟的不是我們,不代表他就不在意我們的行蹤。按道理來講,雍國公主一路上應與我們同行,跟她就等於跟我,沒什麼區別的。但是從函谷關往平洲,公主不知道去了哪裏,想必這探子也不知情,還以爲她始終跟我們在一起,等到進了平洲發現她人不在已經晚了,只能先顧我們這一頭,才一路跟到了陶然茶苑。”
一行人離開茶攤準備往回走,吳念玉一收扇子,眼睛無意間瞥到通寶錢莊門口的牌匾。只見那牌匾周圍以金色波浪紋裝飾,中間“通寶”兩個大字,旁邊畫着一個金色的符號。
吳念玉盯着那金色符號看了半晌。符號做船狀,下半部分滾圓,上面兩頭尖尖,中間鼓起,分明是個金元寶的形狀。
彷彿福至心靈,吳念玉突然想起之前在函谷關時,西京城的探子對他說,跟蹤他們的人,裏面穿着一件制服,上面隱約有個金色圓形標記,上半部分不甚規則……不恰恰就是這金元寶符號麼?
原來如此。吳念玉冷笑一聲,帶着其他人離開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