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透過開着一縷縫的窗戶灑進屋內,吳念玉的視線中,只感到眼前是一片朦朧而燦爛的霞光,一個人影在牀邊晃動着,看到他睜開了眼睛,興奮地叫着:“醒了!快去叫先生!”
這聲音很陌生,吳念玉確定自己並不認識這個人。我這是在哪兒?他強迫自己從朦朧的意識中儘快清醒過來,努力打量着四周。
屋外傳來潺潺的水流聲,來來往往都是木屐踏在石板上的聲音。吳念玉觀察着屋內的陳設,左邊是一個巨大的木櫃,腳邊用屏風隔開一處寬敞的角落,看起來似乎放着浴桶。右邊靠窗的桌上還擺着幾個藥碗,一股濃濃的藥味從裏面散發出來。被窩裏暖暖和和的,他伸出手摸了一下外面的被子,發現毛茸茸的,原來上面還蓋了塊巨大的虎皮毯子。
“何時醒的?”外面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這聲音聽起來溫潤而沉靜,讓人無端感到心安。
然而與生俱來的危機感還是讓吳念玉感到了莫名的不安全。他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道自己爲誰所救,左恆他們呢?今天是什麼日子了?還有,姬潄陽呢?
門從外面被推開,一隻蒼白的手伸進來握住了門框。吳念玉如同驚弓之鳥一般,猛得從牀上坐了起來,隨後腰腹處傳來一陣劇痛,他忍不住痛呼出聲。
“莫要動彈,你被放了血,傷口很深,需得好生休養。”男人走進屋子,看到吳念玉,向左邊站着的小童看了一眼。小童心領神會,走上前來扶着吳念玉躺下。
吳念玉認出那小童便是之前守在他牀邊的那個人影。如此折騰一番,他斷定眼前的男人對他應沒有惡意,漸漸放下心來,詢問道:“先生救命之恩,在下沒齒難忘。敢問先生尊姓大名?”
小童大聲向吳念玉介紹道:“這裏是蒼山十八落,我家先生號潛龍,乃白石落掌門人!”他講話時眉飛色舞,言語中頗爲得意。
吳念玉愣了一下,蒼山十八落?潛龍?
“在下姓柳,名城青,西京王殿下,此番可謂兇險啊。”潛龍先生揣着袖子站在一旁,笑着對吳念玉說道。
“晚輩有眼無珠,竟是潛龍先生!”吳念玉驚道:“請恕晚輩無禮!”說罷就要起身行禮。
“誒誒誒!”小童趕忙制止他:“我家先生不興這些!你可別再亂動了,先生好不容易纔把你治好的!”
“阿敘,莫要無禮。”潛龍先生在一旁淡然道。
“無妨,在下還要感謝這位小友在病中多方照顧。”吳念玉頓了頓,緊接着問道:“這麼說,是公主殿下……”
柳城青心領神會,笑着說道:“她一路風馳電掣,快馬加輕功連着趕路,只花了五天時間把你從太室山背了回來。我趕她去休息了,晚膳時再去叫她罷。”
“不用,不用!”吳念玉連忙擺手:“讓她休息吧……左右不在這一時。”
“嗯,這話說得有道理。”柳城青看着吳念玉,微笑中似乎含有深意:“左右不在這一時。”
吳念玉聽出他似乎話裏有話,本想細究一番,卻見到柳城青轉身走向房門,竟是要離開了。
“等等!煩請先生幫我替公主帶一句話,就說念玉多謝公主救命之恩。”
吳念玉愣了一下,柳城青拉開房門,徑自離開了。
晚膳是由阿敘端進房喫的,吳念玉仍沒能見到姬潄陽人影。聽外面的小藥童議論,公主特地吩咐了大家,不要在姚喜面前隨便議論西京王殿下在十八落的事情。
姚喜是誰?吳念玉覺得這個名字很是耳熟,但就是怎麼都想不起來了。
一個嗓門很大的小藥童說道:“姚老耳朵都那麼背啦,我們就是再大聲他都聽不見!”
旁邊一個敲了一下他的腦殼,聲音大得很,連吳念玉都聽見了聲。那藥童“誒呦”一聲叫了出來,老大不滿意地問道:“打我幹嘛?!”
“誰叫你那麼沒禮貌!姚老五感如何受損的,你忘了?叫你沒大沒小,小心被公主知道了打你的屁股!”
“幹嘛呢?”阿敘的聲音響了起來,吳念玉聽到他說:“五鍋的藥,你們都熬完了?”
“阿敘哥!”一個小童慌張地答道:“沒……沒有……”
“那還有閒心在這裏嚼舌頭!”阿敘嚴厲地說道:“再不好好做事一會兒罰你們倒立!”
吳念玉忍不住笑出了聲。他回想起白天見到阿敘的樣子,小孩看起來不過十來歲,站着還沒窗沿高,說起自家先生滿眼的自豪,生動得很。這會兒在一羣更小的孩子面前,倒是很有威嚴,頗有姬潄陽跟他冷臉時的那股風範。
說起姬潄陽,這人可真沉得住氣,想必早知道他醒了,竟然還不來露個面?吳念玉想起她來,不由得有些氣悶。
可沒等他胡思亂想多久,門被推開,就見到阿敘後面跟着一排小孩,一人手上一個托盤,托盤上放着一隻碗,齊刷刷朝他走過來。
“西京王殿下,喝藥了。”阿敘沉穩地將牀邊的椅子推進桌下,然後端起第一個小童托盤裏的藥碗,送到他嘴邊。
吳念玉目瞪口呆,感情剛纔他在門口教訓小弟的時候說的那五鍋藥,全是給他喝的?!
“這都是我的?”
“是啊,”阿敘滿臉的理所應當,“先生說了,殿下本就體虛,更兼血脈淤滯,此次又中了穆羅的奇毒,五內俱受損,要好生治療,一次清除沉痾。”
吳念玉小的時候因爲縛靈鎖,幾乎成了個藥罐子,李雁鳴只要得來偏方,管它有用沒用,都要讓他試試。吳念玉因此最怕喝藥,這熟悉的苦味又勾起了他慘痛的回憶。
他咬牙喝下一大碗,苦的幾乎要嘔吐,臉皺成了苦瓜,啞聲問道:“有糖嗎……”
阿敘端正地站在一旁答道:“沒有糖!先生說了,良藥苦口利於病,吃得了苦,才能成大事!”
吳念玉悲傷扶額,奈何阿敘在一旁目光如炬,他掙扎了半天,也沒能招架得住這位嗓門高力氣大的小藥童,苦大仇深地端起一個又一個大藥碗,逼着自己往嘴裏倒。
小小的屋子裏迴盪着吳念玉的慘叫,姬潄陽站在門外輕笑了一聲,轉身離開了半山腰的這間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