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漱陽點點頭,領着吳念玉,順着欄杆和屏風之間的一條窄道走了進去。
萃娘看起來是個四十多歲的美麗女人,一身華麗的藍底窄袖短衣搭配百褶裙,上面綴着珍珠和瑪瑙,脖子上戴着繁複的銀飾,看起來華貴而優雅。她坐在二樓堂屋的正中央,光腳踩着一塊巨大的地毯,面前擺着一副足有半人高的繡架。待二人走進,她擡眼看了看吳念玉的領口,甩過的眼風彷彿要把人的魂都勾走似的。
萃娘左右還坐着四五個同樣面前擺着繡架的女孩子,一個個都光着腳,無一不是眉目秀麗、眼波婉轉,瞧見吳念玉看過來的眼神,好幾個姑娘還朝他眨了眨眼睛,隨後便湊在一起悄悄咬耳朵,時不時笑出聲來。
吳念玉覺得有趣得很,這雙鴛閣雖和白石落相鄰,但作風倒是天差地別。
萃娘開口講話,聲音彷彿摻了蜜糖:“這勞什子項圈還掛着吶。”
她的中原官話不太流利,但遣詞用語卻一副北邊方言的派頭。
姬漱陽說道:“快了。”
“坐吧。”萃娘將手上的繡針放在頭上擦了擦。
姬漱陽和吳念玉依言在一旁坐下,姬漱陽向周圍望了望:“顧樓主和林掌門不在?”
“他們和我商量了出發的日子,便先回了。”萃娘看向吳念玉:“你好了之後,可曾去拜訪掌門啊?當初你來的時候耽誤了掌門睡覺的點,可把她氣個半死呢。”
吳念玉雖然不明白他當時如何能耽誤柳雲錦睡午覺,不過還是彬彬有禮答道:“多謝前輩提醒,晚輩臨走前自會去拜訪總掌門,感謝十八落收留之恩。”
萃娘不客氣地哼了一聲,說道:“如果不是姬漱陽,你這麼個大禍害,我們十八落可是留不得的。”
吳念玉幾乎從沒聽過其他人叫姬漱陽的大名,然而這位萃娘卻隨隨便便張口就來,可見的確是個不怎麼好惹的人物。他笑着回問道:“我如何是個禍害了?”
吳昭雖心狠手辣,但由於雲南郡離臨安都城距離過遠,中央政府管轄困難,來任職的太守爲了保太平,基本都和當地的門派組織保持着友好的關係,因此和蒼山十八落應該是沒有什麼過節的。
除非她知道自己與吳昭之間關係的內情?不大可能。姬漱陽行事謹慎,斷不會將這麼重要的事情告訴其他人。既然與吳昭無關,那麼……
萃娘敲了敲桌子,旁邊的女孩子們心領神會,紛紛收起針線,退了下去。她們動作麻利,走路飛快,行動之間沒有一點聲音,吳念玉看出這些女孩子武功水平都屬上乘,均在小地境之上。這雙鴛閣真是惹人好奇,難不成這一針一線之間,也暗藏着風雲嗎?
待樓上的人都走光,萃娘開口道:“我們和觀海園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但你對於陳喬來說,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倘若被他發現你藏匿在我們這裏,潛龍先生好不容易維繫的和平恐怕就要毀於一旦了。”
像是察覺到了吳念玉的猜疑,姬漱陽適時開口道:“十八落各位掌門早有密約,爲了門派的和平,不會私自將此事外傳。我派中人行事,你自可放心。”
吳念玉點點頭不語。
萃娘上下仔細打量着吳念玉,“人是儀表堂堂,談吐間也不像個傻的。只是不知道有沒有真本事?”她又看向姬漱陽:“你可不要押錯了寶。”
押錯了寶?什麼意思?
吳念玉聽到萃孃的話,猛地看向姬漱陽。他原本就一直對姬漱陽應鏢護送他的事有疑問,一路上,也漸漸意識到姬漱陽似乎是要力保他南渡一途性命無憂,甚至要他登上帝位……如今萃孃的話說出口,他似乎確認了一個問題的答案,一個一直困擾他許久的問題的答案。
姬漱陽回望着他:“無妨。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姬漱陽的表情很平淡,但吳念玉卻彷彿被驚雷劈中,垂在袖中的手微微顫了一下。
萃娘看着二人之間無聲的你來我往,瞭然地笑了一聲,轉移了話題:“說吧,到了塗山,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
吳念玉還沉浸在剛纔的震驚之中,這會兒只是移開了視線,垂下眼睛沉默不語。姬漱陽看了他一眼,答道:“我們要趁着塗山大會,找到迷霧林的創始門派。”
萃娘詫道:“迷霧林輕功縱橫武林上百年,從未有人尋見其真正門派,你如何能在塗山找到?”
“我們在中州的華陰縣附近,曾遇見過一波刺客,那羣人進境一般,用的武器也參差不齊,不像正統門派。然而背後指使他們的人,卻能使出正宗的迷霧林。”
萃娘眯起眼睛:“然後呢?”
“華陰附近確實多山林,是迷霧林能發揮大用處的地方。但那裏處於華山派的庇佑之下,即使是學武之人也大多修習華山派的‘踏風’,因此那個人不太可能是華陰本地人。除此之外,想要復仇的離燕舊臣,必定自認爲行正義之道,恨不得將殺死西京王的功績廣而告之,如此才能引天下人揭竿而起,復辟舊朝。既如此,又何必藏在一羣散兵遊勇的背後呢?”
萃娘皺眉道:“你的意思是,殺你的另有其人?”
“雲屏宮。”
“雲屏宮?爲何要殺你?”萃娘皺眉道:“他們不是……”說到一半,她突然停住了,眼中頓時充滿深意。
吳念玉沒再說下去,但看到萃娘瞭然的目光,知道她已有所悟。
姬漱陽道:“萃娘娘,可還記得雲屏宮所處何地?”
“蜀中。”
“正是。”姬漱陽慢慢說道:“蜀中地區,氣候潮溼,多山林。”
萃娘恍然大悟:“你是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