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聊齋]伊人當鋪 >第7章 第二章
    夜裏,焦杜氏躺在空蕩蕩牀上,一腔心事無人訴說,翻來覆去地想,越想越是心焦。

    圍兒今年落榜,就算下科能中,還有三年好熬。

    她的眼睛看東西,一日比一日模糊,繡樓已經不肯把大件的精細活兒交給她做了。

    她若只繡些帕子、荷包,或是裁幾件衣裳,應付柴米油鹽都困難,更不用說供圍兒舉業了。

    大哥那邊,只應承了資助趕考的花銷。平日裏的筆墨紙硯、文會交際、束脩節禮,從哪兒來?

    今年給圍兒進京趕考,大哥給兩百兩,大嫂雖不言語,冷臉子卻擺得很足。來年,怕不一定同意給。

    圍兒不願意娶商戶女,可他一個六親不靠的寒門舉子,哪個官家女願意嫁?願意嫁的,又有甚好人才?

    大嫂倒願意把二侄女嫁過來,可那是個小娘養的不說,還壯的跟頭牛似的!

    焦杜氏越想越燒心,索性不睡了!她翻下牀去,提了一壺涼白開,嘆息着走到窗前,望着夜色發呆。

    一宿無眠,翌日焦杜氏傅粉描眉,強打起精神回了孃家,勸慰大嫂道:“蘅兒不肯嫁,無非是嫌那探花郎風流。原也沒錯!咱都是女子,誰願意嫁給一個風流多情的郎君,一個接一個地往屋子裏放人?沒得噁心!這探花郎再好,也比不上日子過好。你說是不?”

    杜甘氏也知這理,只是依女兒如今的名聲,能嫁進知府家裏,還是嫁給探花郎,已是萬幸!

    “這世間的男子,就沒有幾個不風流的!你哥那樣老實的人,不也有兩個妾。妾這玩意兒,納一個是納,納一百個是納,何必放在眼裏!”杜甘氏別的不怕,就怕女兒嫁一個表面上專情不二的,惹得她癡心相對後,又另覓新歡,“蘅兒是個呆的。我不怕她嫁個不如意的,就怕她嫁個如意的。哪個男人,能讓女人如意一輩子呢?”

    “圍兒他爹就……”

    “說句不中聽的話,那是他死得早!”杜甘氏冷眼快語道。

    焦杜氏聞言一滯,只覺得房間裏一股子藥味兒,悶得很。她推開窗,自倒了一杯茶,徐徐喝了,才道:“我聽說哥哥有許婚之意,嫂子既也願意,何必管蘅兒怎麼想!”

    “總要她想開了,願意纔好!”不然以女兒的癡性,難道要擡一具屍首上花轎?

    焦杜氏嘴角一翹,低頭撐額,喝了一小口茶,唉聲嘆氣道:“話是這麼說,可她要一直想不開呢?陳知府那邊容得了咱家這麼拖着?”

    “拖得了一日是一日!”

    杜甘氏老家有一個道行極深的老道,批命算八字再準不過。她已經着人將陳探花和女兒的八字送過去了,就等一個結果。

    若是八字不對付,她說什麼也不答應;若八字相合,綁也要把女兒綁上花轎。

    焦杜氏卻想,就算陳知府那裏能拖得了,她那不喫不喝的寶貝侄女兒能拖下去?

    她不再多言,只道:“蘅兒最喜歡喫我做的八寶雞,我去廚房燒一個。”

    “有勞小姑。”杜甘氏滿心盼着小姑的八寶雞能誘得了小閨女,不想又落了空。

    她見着小閨女一日似一日地瘦削下去,痛得就如同一刀刀剜自個兒身上的肉一般。

    杜甘氏頂着病,靠着牀,癱坐了一夜,翌日吩咐下人把女兒綁了灌湯。

    杜蘅已是餓得渾身一絲力氣都無,只得任由人擺弄。等灌了幾回湯,她的身上有了力氣,就拼命搖晃着腦袋,掙扎間險些把自己嗆死。

    杜甘氏再不敢灌她,只由着她去!她賭她不是真的尋死,不過是像前幾回那般,用手段逼他們改主意。

    當天夜裏,杜蘅上吊自殺,幸而丫鬟警醒,救了回來。

    杜甘氏摸着女兒脖子上的淤痕,握緊拳頭,牙關止不住地顫抖。

    杜衡躺在牀上,無畏又倔強地看着母親,彷彿在說:“你們救回來又如何?我不怕死!一回死不成,死兩回!兩回死不成,死三回!”

    杜甘氏被這無聲的抗議激怒,高昂着下巴轉過身去,閉上眼睛調整着呼吸,等胸口不那麼勒了,才面無表情地起身出去。

    在跨出門檻的剎那,她頓住腳步,冷聲道:“這親,我會拒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杜甘氏不喫不喝在屋子裏坐了一天,晚間和杜知縣說:“都是妾身的不是!早些年由着她挑三揀四,把她心都養大了。”

    “嫁姑娘,挑一挑也是該的!你錯在事事由着她,親都定了,還能悔婚!看把她慣得,不知天高地厚!”杜知縣指着自個兒鼻子,嘆息道:“莫說我只是個知縣,就是聖人天子,也沒有這樣罔顧禮法的!”

    “可她這死樣子,你敢把人嫁過去?結親,還是結仇?”杜甘氏問道。

    杜知縣哼道:“喫準了咱心軟!真嫁過去了,在人家裏,看還敢不敢鬧?”

    “你敢拿前程賭,我就敢把閨女嫁。陳知府可是你頂頭上司,他可只有一個兒子,若娶媳不賢……”杜甘氏搖頭笑起來。

    杜知縣被笑得頭皮發麻,用力地敲着桌子,煩躁道:“這都第三回提親了!我敢拒親?我怎麼不敢把閨女嫁他家了?反正也是他家死命求娶回去的。”

    “那行!蘅兒的親事我管不了,都由你做主就是。往後是好是歹,妾身也不擔責。”杜甘氏起身拂了拂身子,“妾身無能,沒有教育好女兒,也沒能力教好了。”

    “一言不合就甩手不管,你要做甚?那你說,陳家提親之事如何處理?”杜知縣趕忙拉住老妻,好言安慰道:“這些年,你把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辛苦了。蘅兒養成這性子,怪不得你!‘龍生九子,九子不同。’兒女都是一般教,她長成這樣,怪誰?咱大閨女是那般的溫婉貞靜。誰想這個,竟是來討債的!”

    “蘅兒這般倔強,焉知不是看多了宅門裏的雞毛蒜皮!”杜甘氏意有所指道。

    “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就是貴爲公主,也管不了駙馬尋歡之事。男人,只要有本事,只要不寵妾滅妻,就算可以了!難道要像我先妹夫一般,爲了給我妹子折一枝梅花,受了風寒,丟了一條性命,纔算情深義重?”杜知縣搖頭嘆息,“滿腦子情情愛愛的,實在不像個男人!想他年紀輕輕中第,要不是英年早逝,這會兒該五品了吧!好了,他感天動地地死了,看把我妹子和外甥坑害的!蘅兒要找個這樣的,我寧願她不嫁!”

    杜知縣不是沒想過把女兒許給外甥,就怕外甥像他老子,是個癡情種子。這才提都不提!

    “那陳萬里,你別看他風流,是個真有才的。失了這門親事,等將來他紫袍加身,你們是要後悔不跌的!你們女人,盡看一些細枝末節!”杜知縣說着,連連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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