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聊齋]伊人當鋪 >第11章 第六章
    陳萬里與佳人同轎,一雙眼睛,只盯在人臉上。

    他心馳意癡,恍然一路,直到停轎,方纔回神,躬身分解道:“小姐花容月貌,小生見之傾心,身隨意動,跟隨至此,實在唐突,還請見諒。

    “小可姓陳,名萬里,今二十有餘,不曾婚配,已登桂榜。小姐若不嫌棄,小可即刻回家告知父母,他日便遣良媒上門。還望小姐垂憐,莫怪小生狂浪。”

    話畢,他擡頭一望,只見美人兒理也不理,仿似看不見他的人,聽不到他說的話,只把幃帽戴上,拂風而去。

    陳萬里心中一急,快步追上前去,喊道:“小姐留步,請……”

    話還未說完,他撞了滿頭滿臉,跌倒在地。

    他的身前,明明空無一物,如何會撞倒?真是奇也怪哉!更奇怪的是——他跌倒在地,許家奴僕卻一個個視而不見,恍若不知,徑自回宅!

    陳萬里咳了一聲,盯着門房吩咐道:“扶我起來!”

    那門房肅容垂手低頭,侯人都進了宅子,方掩了門坐下,只望着外邊出神,也似看不到他。

    陳萬里這才驚覺不對,想那許大姑娘雖不是豪門貴女,也可稱大家閨秀,如何肯與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男子同轎而歸?想是看不見他,才說得過去。

    只是,他們如何會看不見他?難道,難道他同志怪小說裏一般,元神出竅了?

    陳萬里往日在勾欄院裏,聽阿姑們打情罵俏,便常有一句:“爺多日不來,可是被哪個妖精勾了魂去?”不想,他也有情不自禁,真被人勾了魂去的一天。

    陳萬里搖頭失笑,起身拍了拍灰,再度往許家大門走去。他心想:既已離魂,何不趁此良機一親芳澤!

    沒幾步,他又被擋住了!他的跟前,好似有一塊透明的屏障阻隔了他。

    沒辦法了!他朝宅側走去。

    待到巷中,他轉身企圖爬牆,可在離牆一尺時,又被阻了!

    陳萬里不由哼了一聲,心道志怪小說裏都是騙人的!

    只怪小說裏,那些離魂之人,無不有所奇遇,下則與佳人狎玩,中則到一祕境,上則得一瑰寶。爲何他連一處普通宅第也進不得?

    一時之間,他只覺身心疲憊,又加飢餓,竟是腿軟腳乏,行步奇難,有如蝸牛。照此,他想走回去,竟難比登天。

    再者,他坐着轎子過來的,不知此處是何地,只得望北而去。

    另一廂,陳家的僕從見自家公子呆立不動,催了書童上前問詢,只不見應承。

    書童見此,上前又輕輕一推,只見公子竟向一邊歪去,趕忙扶住。

    他喊人將公子攙至樹下坐着,驚懼道:“焦公子,快來看!我家公子這情形不對,仿若失了魂似的,恐是被山中精怪衝撞到了,要不要請了大師來看?”

    焦圍一看,果見他整個人都呆呆的,喊不應叫不醒,任由人擺弄,彷彿失了智一般,不由驚出了一身冷汗。

    知府大人年近五十,膝下只有這一子。人是他喊來的,若有個閃失,他就是萬死也難贖其罪!

    “快去請大師來!”陳萬里擦了額上的汗,問:“你家公子何時如此的?”

    “方纔還給人寫了對子,那姑娘給錢,他還相讓來着。那姑娘一走,公子便擱了筆,一勁兒盯着人看,我們也不敢上前。等人走遠了,他還不回神,我們才發覺不對。我家公子,別是被那姑娘勾了魂去?那姑娘是狐狸精不成?”書童猜測道。

    “佛門之地,不止於此!許是中暑了。你們誰會刮痧?”焦圍一邊找人替陳萬里刮痧,一邊讓書童喂他消暑的丸子,寶華寺的大師一到,便與其說明情況,請人援手。

    一番倒騰,陳萬里還是如同行屍走肉。一行人再不敢耽擱,趕緊把他擡回府中。

    陳夫人見兒子呆呆傻傻,全無往日機靈,一行淚就流了下來,一邊命人找大夫一邊怒罵僕從,待到大夫束手無策,更是搶天頓地哭了一陣,斥了僕從去衙門請老爺回家。

    陳知府回來,先往內宅看了兒子,見他家探花郎竟如懵懂小兒一般,不由五內俱焚。他安慰了妻子一番,忍着怒氣去了前院,先招來僕從細細審問,再問焦圍箇中情形。

    焦圍不敢說是他邀陳萬里上山的,垂首低眉道:“學生家貧,今科又不得中,老母病弱,無力操持家計,不得已以文乞食。陳兄仁善,得知此事,好意相助,不想遭此劫難。小人惶恐,萬死難贖其罪,還望明府責罰。”

    “誒!”陳知府手一推,頭一搖,眉一皺,隨後閉緊牙關,深吸一口氣,緩緩吐了出來,才道:“如今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方纔請了名醫來看,他觀小兒面目癡呆無神,脈相虛散、手大小魚際無榮色1,正是失魂之症。我問你,在山上,小兒可是受了驚?”

    “不曾!”焦圍一邊搖頭,一邊堅定回道:“我們在寺前對聯,不曾遇着驚險之事,只遇着一女子,姝色無雙,恐非人間之物。恰此之前,陳兄與一書生對句,所對下聯,雖妙不可言,卻對女子有所貶低。那女子似是不忿,動了手腳也不一定。”

    “哦!”陳知府眼瞼一垂,長長地應了一聲,端起杯子,喝了兩口茶,良久才問:“可知那女子來歷?”

    焦圍回道:“那女子求聯之時曾道,家中是買胭脂水粉和香料的。再者,她穿戴之物,可見富貴;出行時,僕從甚多;言語之間,很是不俗。由此可見,絕非小門小戶之女。城中胭脂水粉生意做得最好的,非伊人齋莫屬。且,陳兄爲那女子所對之聯,上晦‘伊人’二字,下嵌‘齋’字。學生猜測,那女子定是胭脂許家的姑娘。”

    陳知府聞言,點了點頭,叫人去打聽許家的情況,接着道:“今日多勞賢侄相幫,受累了,就暫且在府中住下吧!”

    焦圍聽畢,心中一緊,低下頭,穩住呼吸,纔開口道:“明府留住,本不該辭,奈何家中只餘老母一人,學生實在放心不下,還請明府見諒。”

    陳知府覷他好一會兒,方道:“如此,就不留賢侄了。”

    焦圍聞言告辭,出了陳家,手腳不由一軟,靠在牆外,歇了一盞茶的工夫才往家裏走。

    焦杜氏在家中久不見兒子回來,已在門前望穿秋水,遠遠看見,不由迎了上去,言語急促道:“事情辦得如何?”

    焦圍點了點頭,又搖頭道:“事是辦成了,就是惹出了不小的禍事。”

    焦杜氏臉色一白,怕道:“可是那探花郎無狀,惹出了事?”

    “不是!”焦圍進了家門,把門關上,才把今兒的事一一說與母親聽,憂慮道:“要是陳公子有個三長兩短,我怕討不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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