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聊齋]伊人當鋪 >第15章 第十章
    昨兒晚間,焦杜氏去陳家交差,得陳夫人一句:我兒子要有個不好,總要給他找幾個人做伴兒!

    她嚇得魂不附體,渾渾噩噩地回了家,歪倒在牀上,無聲無息地哭了一夜。

    翌日一早,譚小妹記掛着她去許家道謝的事。上工前,她繞了一腳,去焦家看一看。

    焦杜氏頂着一雙紅腫的眼睛,隱了焦圍邀陳萬里擺對聯攤子背後的深意和算計,哭着將陳萬里離魂之事說了,並道:“焦姨瞞着你,是爲你好。你在伊人齋上工,那許大姑娘是你的主家。我幾次邀她,實際是算計她,想說服她讓巫婆進她家裏招魂。你曉得了,不稟報上去,對主家,是不忠;你稟報上去,對我們,是不義。焦姨不想你陷入兩難的境地,才瞞着你!”

    “焦姨!我都不曉得你這麼難!”

    譚小妹覺得焦姨的兄嫂太壞了,把惡事、難事推給人家孤兒寡母做,自個兒一清二白。

    那陳夫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動不動就拿人命威脅。他兒子要是不好色,能被人勾了魂去?怪焦大哥作甚!

    還有杜大姑娘,上香就上香唄,非要去人面前賣弄,看把人勾得!自己長什麼樣兒,不清楚嗎?招蜂引蝶的!招也就招了,出了是非,倒連累別人。焦姨誠心誠意、三番四次去請,她連面都不露一個,真是把自己看得太高,把人看得太扁!

    譚小妹覺着他們沒一個好人,只可憐焦姨母子。

    她想着他們的難處,也跟着流淚。

    焦杜氏見了,把人抱着,一頓揉搓,安慰道:“傻姑娘,又不與你相干,哭什麼?待會兒還要去上工,哭腫了眼,叫人看了不好。”

    譚小妹哽咽道:“我,我是爲您,傷心。您,您也太難了些!要是那陳公子沒了,那,那知府夫人,她,她真的會要焦大哥賠命嗎?那陳公子自個兒想賣弄,自個兒要跟着去的,做什麼怪焦大哥!真是,真是不講理!”

    “形勢比人強,有什麼法子!我們孤兒寡母,無官無職,親人又靠不上。人家呢,有權有勢,伸出一根手指頭都能把我們摁死。要是不把陳夫人交代的事兒辦好,唉,圍兒的命,就……”說着,焦杜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譚小妹聽得心頭火氣,呼着粗氣,高聲道:“真是沒有王法了!”

    “王法?什麼王法!那頂烏紗帽就是王法!”陳夫人冷笑道。

    譚小妹覺得不對,凝神想了一會兒,問:“杜大姑娘曉得她勾了陳衙內的魂不?她就不怕那頂烏紗帽?”

    焦杜氏一時怔楞,呆得張開了嘴,含糊其詞道:“有錢能使鬼推磨。”

    “有錢能使鬼推磨!那頂烏紗帽就是王法!有錢能使鬼推磨!那頂烏紗帽……”譚小妹咬着嘴脣想了一會兒,一時咬緊牙關、緊握雙拳,一時搖着頭、擺着手,嘴裏唸叨着:“不行,不行,不能這個幹!”

    焦杜氏眼睛閃過一道精光,問:“小妹,你這是怎麼了?什麼行不行的?”

    “啊……”譚小妹晃過神來,躲着叫杜氏的眼神,支支吾吾道:“沒,沒,沒什麼!焦姨,時候不早了,我得去上工了。您,您,您安安心!焦大哥是舉人。就算,就算是陳知府,要打殺一個舉人,也不容易。”

    “光明正大地打殺,是不容易!可要□□呢?那些走投無路的地痞流氓、窮兇極惡的匪徒強盜,爲了百十兩、千百兩銀錢,要人性命的事兒,難道不常見嗎?”焦杜氏疊打着手,一步步逼上前質問。

    她拉着譚小妹的手,語重心長道:“小妹啦!我看着你長大的,最是喜歡你,把你當閨女似的疼。要不是這家裏不堪,都想着把你聘過來,疼一輩子。焦姨待你的心,你要明白啊!”

    譚小妹聞言愣住!聘她?這是真的嗎?焦姨,竟這般看得起她。

    譚小妹做過最美的夢,也夢不到如此。

    她笑着笑着,就淚盈於睫,捂着胸口問:“焦姨,你說真的嗎?”

    “什麼?”

    “想聘我,是真的嗎?”譚小妹不躲不閃地問道。

    焦杜氏難以置信地看着譚小妹。她竟真有這意思!

    她習慣了譚家母女捧着自己,竟將譚小妹的熱絡當成了巴結,從未發現她對焦兒有這份心思。

    “是真的!”焦杜氏點頭說道。

    她是真的喜歡譚小妹,喜歡她貼心,喜歡她聰慧,喜歡她打心眼裏敬愛她,甚至喜歡她低微的身份。

    “我家裏這個情況,焦兒要想有出息,就非得娶個孃家有助力的不可。我知道你不是他的良配,可每見你一次,就更喜歡你一分,想聘你爲媳的心就更深切一分。可是,不能的呀!小妹,不能的呀!”焦杜氏說着說着,難過起來,“圍兒是個有大志向的,咱不能耽誤了他,是不?”

    譚小妹眼眶裏的淚慢慢落了下來,她顫抖着張開嘴,吸了一口氣,眼神明亮道:“焦姨,我明白的!您有這份心,我很感激。謝謝您!”

    “我們小妹這麼好,誰能不喜歡呢!”焦杜氏慈愛地摸着譚小妹的頭髮,“圍兒是個有大前程的,咱不能讓他止步於此。陳夫人交代的事,一定得辦成。她兒子要死就死,可不能叫圍兒沾染上一絲因果。可,可我啥法子都想盡了,那杜大姑娘就是不接招。”

    “車到山前必有路!焦姨,我走了,要遲到了。”譚小妹輕輕推開焦杜氏,奪門而出。

    她快要頂不住了!她想到了法子,可爹爹說了,人要行得正站得直,就不能做壞事,更不能害人。

    她不能這麼做!

    可是,可是“士爲知己者死”!焦姨這般看得上她,這般喜歡她,她竟然眼睜睜看着她他們母子陷入絕地,寢食難安!這還算個人嘛?

    還有焦大哥,萬是陳衙內沒了,他會不會被陳夫人害死?許會被地痞套麻袋打死,許會被流氓推章水河裏淹死,許會被匪徒砍斷手腳,不,不,不,不能想了……

    “小妹,小妹,你不舒服麼?”和她同臺賣貨的小娘子推了推小妹,“大妹,你快來看看!”

    小娘子見譚小妹抱着自己,渾身哆嗦,一頭的汗,臉色白得刷了石灰的牆壁似的,貼了貼她的額頭道:“不燙呀!大妹,你快來看看,小妹是不是病了?”

    譚大妹叫了幾聲,也不見她應,又掐了掐她,又不見反應,問:“這是怎麼了?”

    “沒怎麼呀!她今兒來就有點子不對勁,叫她拿薰肌香,拿成了百濯香;叫她挑個芙蓉花孆徽,給挑成了玫瑰花。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非說出好話來不可!”

    譚大妹道了一聲歉,安撫道:“今兒真是對不住,改日請你去喫百香樓的百果酥。小妹這個樣子,看着像是受了驚。我去擰塊帕子,給她醒醒神。”

    溫暖的懷抱和柔和的小調安撫了譚小妹的恐懼,她慢慢醒過神來,問:“姐姐,你抱着我作甚?還在鋪子裏呢!”

    “你被什麼魘着了?到店裏還怕成這樣?”說着,給她使了個眼色,罵道:“東西都拿錯了幾樣。再這樣,趁早回家歇去,沒得給主家添麻煩。”

    譚小妹舔了舔嘴,假做害怕道:“來上的路上,遇着人挨悶棍了!一棍接着一棍,打得人哀哀叫疼。我不敢管,那人不會被打死了吧?”

    “管他死沒死,幹你何事?”譚大妹點着妹子的頭,“腦子清醒點,管恁多作甚?做好鋪子裏的事,這纔是你安身立命的本事!”

    “是!”譚小妹不再想那麼多,打起精神應付鋪子的人和事,臨到午歇時,有兩個男客便挑胭脂邊說:“那陳衙內要沒命了,是不是真的?”

    “千真萬確!我今兒去探病,人沒見着,只聽一屋子人哭呢!”那客人看了眼四周,小聲道:“聽說氣都沒了!”

    “那就是死了呀!”

    “心還沒涼,不過也快了!”說完,笑着搖頭道:“不可一世的陳衙內,陳探花喲!”

    譚小妹聽了,哪還站得住,勉強應付了兩個客人,趁着換班歇息的時間去了焦家。

    焦太太一聽,就晃晃悠悠地退了幾步,倒在了椅子上。

    譚小妹把人掐醒,焦太太一把抓住譚小妹的手,死命地抓着,嚥了咽口水道:“小妹,你,你要幫幫焦姨。焦姨知道,只有,只有你能幫我,幫我和你焦大哥了。”

    譚小妹低着頭,摳了一會兒掌心,煩躁地甩了甩頭,才道:“法子我有,就是太陰損!焦姨,不該這麼做的!”

    “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哪還有那麼多對與錯!”焦太太撲通一聲跪下,“焦姨求你了,小妹!你要不幫這個忙,你焦大哥就沒命了。你焦姨我,我也活不下去了!”

    “焦姨!”譚小妹大聲“嗐”了一聲,倒珠子似的說道:“我也沒有什麼好法子。你不是說有錢能使鬼推磨,烏紗帽就是王法。咱們這等小民,既沒錢,又沒烏紗帽,要想成事,只有讓那有錢的,對上那戴烏紗帽的!焦姨,你聽我說,你只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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