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原本都有自己的鐘意之人,什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什麼金玉良緣,門當戶對,我不過是易容成一個俊美無雙的富家子弟,她們的芳心就乖乖爲我獻上,背叛了她們所謂的心上人。”說這話時,他的目光怨恨而又可悲。

    原來凌珩在甬道的牆壁上看到的抓痕是這些少女留下的。

    “你受過情傷。”凌珩說的是陳述句。

    或許是將死之人,其言也善,馮商秋沉默許久,緩緩開口,第一次,他的聲音不像幽靈一般飄蕩,而是沙啞的,苦澀的:“情傷?不算吧。她根本沒有愛過我。”

    “那時候,萬花谷還是一個真正開滿遍地鮮花的山谷,她說她想和我一起看萬花谷的每一個日落,她說她想每天爲我洗衣做飯,她說她想每天陪着我研製易容的藥膏,她說她想和我成親……”

    他的聲音顫抖起來,好似不忍再去回憶那段痛苦的時光。

    “我說,好。然後她在大婚當夜,在那張婚牀上用一把匕首刺入我的心臟,她接近我是爲了盜取我們門派的易容絕學,她從來沒有愛過我,哪怕一分一秒,就是騙,她也不肯騙我一句!”他歇斯底里的吼道,嘴角溢出了更多的鮮血。

    “後來,”他的聲音陡然變得平靜,眼淚卻從他的臉頰滑落:“後來我把她殺了。我用她的血澆灌那些黑色的曼陀羅花,這樣她就能一直陪着我了,陪我踐行她說過卻沒有做到的誓言。”

    他撫摸着衣袍上繡着的花,目光溫柔的好似在看着他求而不得的心上人。

    “你看,這就是愛。這就是世人讚頌的醜陋的愛。所以我把這些背叛者抓來,以處女之血作引,製成蠱毒,癡情追求的一方下蠱種,冷心薄情的一方下蠱花,蠱毒只有在一人愛不得,一人不會愛的情況下才能讓蠱花吸收蠱種的血肉生命,倘若下蠱花之人動情,便會遭蠱毒反噬折磨致死。”

    “不是要愛嗎?那就一命換一命。”

    馮商秋笑得不屑:“我萬花谷在江湖中臭名昭著,可還是有人重金來購求我的蠱毒,而那些愚蠢的蠱種到死都不知道他是被他最愛的人吸乾的,最後變成我的乾屍。”

    凌珩看他已奄奄一息,連忙問道:“你可知莊願三年前爲何突然得病?”

    馮商秋聽見這個名字,笑得更加嘲弄:“我的師兄啊,他曾說我的蠱毒乃陰毒之物,妄想摧毀它,裝什麼救世主救走我的蠱引們,到頭來自己被愛矇蔽雙眼,被那個女人下蠱猶不自知,我可憐的師兄,他不知道啊……”

    “人心陰毒百倍,愛慾有如地獄。”

    師兄?他們師出同門?他也被下了蠱毒?

    “那個女人是誰?”凌珩聽出了一絲不對勁。

    馮商秋好像沒有聽到她問的話一般,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裏,他呢喃道:“你說,她會不會像你一樣,記得我身上的氣味,記得我的眼神,若是我易容去騙她,她會不會一眼看穿我的僞裝……”

    他的目光又轉向晏澤生,忽然對他招了招手,虛弱的聲音又開始飄蕩起來:“道長,記起來了嗎?我們見過的。你應該慶幸,你現在還沒有愛上任何人。”

    晏澤生的臉隱在暗處,神色淡漠,無動於衷。

    “愛太痛了,痛了十幾年了,現在也應該結束了,早就應該結束了。”他的聲音帶着幾分嗚咽,越來越小,越來越輕,最後消散在曼陀羅的花香中。

    凌珩心中一驚,她還帶着滿肚子的疑問,那個給莊願下蠱的女人是誰,他爲什麼說他見過晏澤生,可那個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萬花谷谷主,就這麼死了。

    或許他早已對這個世界沒有留戀,即便今天來的不是凌珩,他也不願再逃,不願再鬥。

    “阿姐,這些人……”宗挽衾不忍的看着那些快要支離破碎的少女。

    “讓人送回家中。”

    她們的確背叛了自己的心上人,可是馮商秋不應該拿自己已經偏執病態的心故意去試探她們的忠貞,然後給她們的不忠定罪。

    愛不愛,不是被試出來的。

    三人從萬花谷走出時,夜色已經褪去,天光微熹。

    凌珩發現身後這兩人都不說話,想來宗挽衾年紀小被這些事驚的還沒回過神來。

    可晏澤生倒不至於。於是她轉頭一瞥,正好對上晏澤生探究的目光,那雙眼眸澄澈溫柔的彷彿蘊藏着山水寫意和江南煙雨,又與馮商秋易容成他跪在地上的樣子重合在一起,在腦中交疊重複。

    凌珩立馬回頭,心道:這後勁還挺大。

    “有事就說。”凌珩淡淡道。

    晏澤生在身後猶豫一陣,纔開口道:“凌女俠,谷主易容成誰的樣子了?”

    凌珩腳步微微一頓:“……”

    “忘了。”

    說完,她繼續往前走。

    宗挽衾突發奇想:“不會是道長大哥吧?”

    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是。”

    晏澤生望着凌珩的背影若有所思,眼裏彷彿蟄伏着暗藏的漩渦,等待着獵物捲入其中。

    凌珩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停了下來,心裏想着下次出門一定要看黃曆。

    她看着對面的蘇小小,說:“追了一路,很辛苦吧。來的正好,谷主死了,去給他收屍。”

    蘇小小聞言一怔,隨後發了瘋似的笑起來:“死了?終於死了,不,死太便宜他了,我要讓他受到噬骨爛肉的滋味!”

    凌珩:……這馮商秋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怎麼,你跟他有仇?”

    宗挽衾揉着手腕,忽然看見蘇小小手腳腕上的銀鏈遮擋下隱隱有深紅色的勒痕,問道:“你不會被他抓去當過蠱毒的引子吧?”

    宗挽衾這嘴今天真是開了光似的。

    蘇小小嬌俏的聲音聽了卻讓人毛骨悚然:“沒錯。若不是六年前師父救走我,我定要讓他受盡百般折磨,像那些花一樣,慢慢腐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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