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依舊淡然,聽不出什麼情緒。
宗挽衾此時已昏迷不醒,好在氣息尚在,應該不是無解之毒。
等了一會兒,晏澤生還沒出聲。
凌珩把宗挽衾放在一旁的石上靠着,瞥了他一眼:“說話。”
“我不放心你。”
晏澤生擡眼看她,聲音有些啞,那深邃的眼眸彷彿要把人吸進去一般。
凌珩微微一怔,突然不知該回什麼,她突然伸手摸向晏澤生的衣襟。
晏澤生的呼吸忽然被拂亂,好似被燙了一下一般躲開,他的聲音有些顫:“凌女俠……”
凌珩不等他說完,扯起衣領便往下扒。
“得罪。”她補了一句。
凌珩快速掃了一眼,卻微微怔住。
如玉的肌膚一下暴露出來,在藏藍色道袍下襯得更加如雪高潔,肌理分明,瘦勁卻有力,流暢的線條勾勒出的腰身引人遐想。
但那光潔的身上卻遍佈着深淺不一的傷痕,有些傷得極深,顯出幾分猙獰,讓這完美的雕塑般的身體變得彷彿一碰即碎。
“別看,很醜。”
晏澤生攥着自己的衣服,別過臉去。
凌珩皺了皺眉,沒有說什麼,看向他的後背,背上印着一個黑紫色的掌印——蘇小小的掌上果然有毒。
凌珩拉起他的衣服,看見他轉過來時,面色緋紅,耳根連着脖子都紅成一片。
凌珩抗起地上的宗挽衾,轉身向前走去。
“不醜。”晏澤生好像聽見她說。
凌珩轉身後,他不緊不慢的把衣服拉好,臉上的紅暈褪去,羞怯的眼神瞬間恢復平靜,帶着幾分探究和若有所思。
“蘇小小掌上有毒,你和挽衾都必須儘快找到解藥,否則過了時間便會毒發身亡。”
“凌女俠,此處離懷吾觀不遠,觀中有位大夫,或許他有辦法解毒。”
三人快速往懷吾觀趕去。
算算日子,離凌珩和司空問約定的十日之約,只剩下七日了,她必須趕緊查出兇手。
到了尋華山腳,映入眼簾的是滿山的楓樹,深秋已至,層林盡染,風動一剎,宛如天邊紅霞翻滾。
一路拾階而上,山腰處終於出現那座屹立百年而不倒的道觀,高牆黛瓦,盡顯肅穆沉靜之感。
“澤生。”沈闌聽見聲響,從觀內走出,看見晏澤生時緊皺的眉頭一下舒展,聲音裏也帶着溫和的笑意。
“武林大會後我派人去找你,後來又聽說你出現在萬花谷,可一直都沒有找到,如今你終於回來了。”他伸手拂向晏澤生的肩膀。
晏澤生不着痕跡的躲開,拱手道:“讓師兄擔心了。”
沈闌沒有在意他的閃躲,只無奈一笑。
“沈道長,在下有一事相求。”凌珩一直略微警惕的看着沈闌,畢竟她現在是懸賞金高達五百兩的江湖頭號通緝人物。
沈闌看出她的警惕,微微笑道:“凌姑娘但說無妨,既然澤生相信你,我也相信姑娘能早日查出真兇,還自己一個清白。”
凌珩將兩人中毒之事告訴沈闌,沈闌立馬讓三人進入道觀,去請那位大夫。
觀內種着一顆參天大樹,好似要刺破天際一般,盤根錯節,葉片漸黃,樹下落葉一片,有小童子穿着道袍,低着頭在清掃落葉。
忽然那樹後穿來一聲枯枝被踩斷的聲音。
“什麼人?”凌珩耳尖一動,暗中摸上了刀。
樹後走出一個道姑,即使穿着道服,不施粉黛,也難掩她的清秀佳貌,蓋不住她清幽柔弱的氣質。
“小女嚴琴,見過白乾道長,見過姑娘。”那道姑垂頭行禮,兩縷青絲在胸前飄蕩,惹人生憐。
“白乾?”凌珩對這個稱呼感到陌生。
“這是我的道號。”晏澤生在一旁解釋。
沒聽你提起過。凌珩心道。
“這位是從宮中來的嚴姑娘,對紅塵俗世已了無牽掛,於是到懷吾觀潛心修行。”
到了偏房門口,凌珩看着緊閉的門底冒出來的滾滾濃煙:“……”
你確定請的是個大夫,不是個廚子?
晏澤生對上凌珩深深懷疑的目光,不禁笑了,他推開門,邊說:“這大夫脾氣有點古怪,凌女俠不要介意。”
凌珩瞬間瞭然,脾氣怪好啊,脾氣越怪,醫術越高,想當年那江湖上哪一個數一數二的神醫不是翻臉比翻書還快的。
“臭小子,無事連房門都不讓我進,有事就巴巴的來找我,你這黑心黑肺的白眼狼!”
剛進門就被濃煙薰了一臉,那罵人的聲音倒是嘹亮洪大。
晏澤生置若罔聞,進去把四周的窗戶打開,濃煙才漸漸散去。
凌珩這纔看清了那大夫的模樣。
寬袍大袖,衣不染塵,白髮鶴顏,更像個儒雅的教書老先生,與凌珩印象裏邋里邋遢,鬍子八叉的神醫……頗有些不同。
“大夫,在下懇請您先幫這兩人看看身上的毒。”凌珩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那大夫看了她一眼,莫名的笑了一聲。
他抓起晏澤生的手腕快速一摸,兩指將他的衣服扒拉下來看了一眼後背的掌印,一邊走向藥架,一邊嘴裏噼裏啪啦倒豆子似的說:“臭小子,我都跟太玄老頭說了讓你別下山,他偏不聽,如今倒好了,你要是再發瘋我可不管了啊,沒藥給你吃了!”
凌珩聽得莫名其妙,心中一驚:“大夫,他的毒解不了了嗎?”
那大夫將藥材往桌上一放,指了指他的胸口,笑得意味深長:“這裏的毒,無人可解。”
他將藥包好,連同一瓶藥膏丟給晏澤生,隨後到盆內淨手:“內服和外敷,每日兩次。那瘋瘋癲癲的小矮子,穿着一身紅跳來跳去,還真當自己是食人花了見誰都要毒兩下。”
“您知道這是蘇小小下的毒?”凌珩覺得這大夫不
僅脾氣古怪,嘴還毒。
“一看便知。”那大夫不以爲意,撣了撣衣袖。
凌珩將宗挽衾放在榻上,說:“大夫,能否爲我妹妹……”
他摸了摸鬍子,沒有理會凌珩,擺弄起他的那些藥財來。
凌珩突然話題一轉,笑意漸顯:“晚輩曾經聽聞江湖上有一種金絲蟬玉錦緞,薄如蟬翼,近乎透明,製成手套戴上,宛如無物,正好晚輩去年尋得一匹,不知您是否有意?”
凌珩看出來這個古怪的老頭似乎有潔癖,一個大夫免不了接觸各種各樣的身體和草藥,而他竟然有潔癖,想必在他行醫之時給他帶來了諸多困擾。
那人眼睛一亮,走到她身邊轉了一圈,上下仔細打量,最後對晏澤生笑道:“這女娃比臭小子你聰明多了,骨骼相貌都是極好,不枉你……”
“陳伏九前輩,趕緊爲那位小姑娘解毒吧。”晏澤生打斷了他的話,依舊笑的溫良無害。
凌珩奇怪的看向他,他感受到凌珩的目光,側過頭對她眨了眨眼。
陳伏九脣邊的鬍子抖了抖,揮手把他們趕了出去:“走走走,閒雜人等,一律滾蛋。”
關門前他對凌珩神祕的說:“丫頭,你要小心這山上的兔子,看似乖巧,實際上——會喫人。”
話落,便“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凌珩聽得一頭霧水:“兔子?”
她總感覺這兩人在跟她打什麼謎語。
晏澤生:“那位前輩年紀大了,有時腦子不靈光,喜歡胡言亂語。”
凌珩餘光瞥見他手中的藥,說:“你先服藥解毒吧,這一路上多謝你的相助,待挽衾解毒後,我們自此分別,日後有緣自會相逢。”
凌珩盯着那株古樹上調零的落葉,打着旋落在
地上,聲音平靜而淡然。
“好。”
半晌,熟悉的溫柔而低沉的聲音傳來,待凌珩再轉頭時,身邊已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