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屋內一片凌亂的場景,他揉了揉眉心:“……”
那位凌姑娘又不見了。
而此時的凌珩正對那個身影窮追不捨。
師父,真的是你嗎?她腦中一遍又一遍地問。
三年前,她的師父就是在梁月莊那個草屋門口,滿身傷痕地死在她的面前。
“徒兒,江湖上本就恩怨糾纏,不要給爲師報仇。”
凌珩記得他滿嘴的血,這麼一句話,他斷斷續續說了好一會兒才說完。
“不要哭,小丫頭哭起來真是難看。”
凌珩當時哭得更厲害了,哭得眼前一片模糊,哭得呼吸不上來,五臟六腑都跟着疼痛。
“師父走了以後,不要再孤孤單單一個人。”
這是師父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和五年前一樣大。
同樣的草屋,同樣冰冷的屍體,同樣滿手的鮮血,同樣的撕心裂肺和無能爲力。
梁月莊成爲了她的夢魘,每每午夜夢迴,醒來都淚流滿面,再無法入睡。
這一次,不管那個人是誰,她都要一探究竟。
那人行至一堵牆前,突然停了下來。
凌珩也跟着他停下腳步,兩邊是熟悉的屋檐黛瓦,雨水順着瓦片流下,形成一道道雨簾。
隔着雨霧濛濛,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
“你到底是誰?”
那人轉過身來,微微擡起頭。
那張夢見過千次萬次的臉龐就這麼撞入了她的眼眸。
“師父……”
心裏那座高高壘砌的城牆轟然倒塌,她一開口,便泣不成聲。
凌慍之長滿鬍渣的臉上浮現出心疼的笑容,他緩緩開口,聲音有些啞:“徒兒,是師父對不起你。”
凌珩這些日子的緊張和疲憊在聽到凌慍之聲音的那一刻瞬間煙消雲散,她一步步往前走去。
“師父,三年前你不是……”
死在我的面前了。
她不忍說出後面的話,生怕這只是一個夢,一轉眼,夢就醒了。
凌慍之摸了摸她的髮鬢,嘆了一口氣,說:“三年前我的確重傷瀕臨死亡,但是在你爲我安置後事時,宗兄趁機替我調換了屍體,花了三年的時間纔將我調養好。爲師怕那個人會找你麻煩,便沒有告訴你事情的真相。”
凌珩想起這個,突然有些心虛:“師父……我把楊雙刀殺了。”
楊雙刀就是當時將凌慍之重傷的人。
“此人無惡不作、欺盜百姓,該殺。”凌珩說。
她一直不明白,這個人能和師父有什麼恩怨,師父還讓她莫要報仇。
凌慍之微微一愣,笑嘆:“你啊……”
“你怎麼會和蒼山的人在一起?怎麼會被江湖通緝?武林大會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各個地方通緝她的告示都貼得滿天飛了,凌慍之的眸中滿是擔憂。
“師父,此事說來話長,目前最要緊的是幫宗挽衾拿到蒼山的鳳凰草救命。”
“宗挽衾?你是說宗兄的女兒?”
“不錯。”
凌慍之欣慰地看着她,說:“看來你這些年成長了許多,知道保護別人了,現在你的黃粱刀應該比師父厲害多了。”
凌珩神情一滯,猛地擡眼看着他。
凌慍之伸出手彈了彈她的額頭,說:“怎麼,聽到師父誇你,傻了?”
凌珩回神,兀自笑了一聲,眼眶忽然有些紅,她垂下眸子,再擡眼時眸中滿是笑意:“是啊,徒兒只是覺得這像在夢中一般。”
路瞻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他旁邊還站着已經醒來的路容,揉着痠痛的脖頸,看向凌珩的眼神頗有些幽怨可憐。
路瞻在看清凌慍之的面容後,瞳孔一震。
而凌珩一眼就看見了站在他身後的晏澤生。
“凌前輩,你……”路瞻的聲音裏透着不可置信。
凌慍之只是看了他一眼,並不言語。
路瞻很快就恢復了鎮靜,說:“凌前輩,晚輩不知您爲何突然出現在這裏,但今天晚輩必須要把凌姑娘帶回蒼山,請您見諒!”
“我不會和你回去的。”
聽到凌珩這句話,晏澤生的指尖一動。
“人不是我殺的,路大俠,如今我師父回來了,就算你手下有四百人,也是攔不住的我師徒二人的,不要多添爭端。”
路瞻身後有弟子大聲道:“你們別高興的太早了,你這位道長朋友可還在我們手裏!”
路容在一旁撇着嘴嘀嘀咕咕:“那有什麼用,大師兄是大道之光、名門正派,怎麼可能會殺他。”
凌珩看向晏澤生,白綢矇住了那雙眼裏的情緒,隔着斬不斷的綿密雨絲,凌珩更加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跟我不過萍水相逢,要殺要剮,與我何干。”
凌珩漠然地移開了目光。
路瞻面上閃過一絲錯愕,明明她之前還擔心他在陰雨天容易犯老毛病,現在卻變了個人似的。
“路大俠不必如此驚訝。江湖上本就刀光劍影,容不得那麼多優柔情義。俠者,言必信,行必果,誠必諾。如此而已。”
話落,她就隨凌慍之消失在煙雨中。
路瞻腦海中迴盪着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沉吟半晌,突然笑了笑,輕嘆一聲,道:“繼續趕路,追查凌姑娘的下落。”
路瞻看了看晏澤生平靜的面容,一時也摸不準他心裏的想法,被自己一道的友人這麼說,心裏不免有些失落傷懷吧。
“這位道長,我記得你是懷吾觀的人。你對凌姑娘的事恐怕也是知之甚少,既然如此,你可自行離去。但是一旦我們發現你和這件事有所牽扯,請配合我們的審問。”
“師兄!”有弟子忿忿不平。
路容說的沒錯,他不會殺他,不管有沒有用,他都不會用他的性命來威脅凌珩。
他的思緒一下回到三年前,師徒兩人登上蒼山,照例在涼亭裏與他談論武學之道,那是他見凌慍之的最後一面。
“何爲俠者?”凌慍之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兩個小輩。
“我先說吧,”凌慍之開了個頭:“其一,言必信。”
凌珩略一思索,說:“行必果。”
路瞻也想了想,道:“誠必諾。”
凌慍之欣慰一笑,讚道:“不錯,不錯。”
“不過,”他語氣一頓,笑容收斂:“還有一點,你們需牢牢記住。”
“哪怕身處困厄,也要義字當先。”
那句話像是玉石相擊碰撞出的一記振聾發聵的聲音,重重烙印在他的心上,餘音經久不散。
凌珩最後沒說出的那句話,不管是三年,還是十年百年,他都永遠記得。
“我不走。”
晏澤生平靜的聲音拉回了他的思緒。
路容湊近看着他,玩笑道:“我說這位道長,你眼睛不好使,不會腦子也不好使吧。”
路瞻皺眉:“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晏澤生微微擡頭,再次重複了一遍。
“我知道,我說,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