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一心向道,修的是清靜無爲。怎料下山一趟,遇見了她,從此淪陷凡塵。她許我紅塵萬丈,癡情千世,同我尋遍天涯海角,看盡春花秋月。到如今我纔看清她的真面目!我一定要找到她這個負心人,要她今生今世都愛而不得!”
語調哀切,言辭激動,與上一秒的平靜形成了鮮明對比。
路瞻:“……”
路容:“……”
這哪是有些傷懷,這分明是被傷透了心。
路瞻咳了一聲,說:“看來這位道長和凌姑娘……頗爲親近。”
“既然你執意要跟着,路某也不好阻攔。只是這二位之事當中的原委,還請道長再三思慮。”
路瞻說着,不知爲何,心中莫名有些酸澀。
原來,凌姑娘,曾經許諾過他一生一世麼。
真是幸運啊。
“多謝。”一聽路瞻同意了,晏澤生立馬展開哀慼的眉眼,一隻手宿於身後,四平八穩地向前走去。
路瞻甩開腦中那些奇怪煩亂的想法,帶着弟子們繼續前行。
另一邊,凌珩走着走着,突然打了個哈欠。
凌慍之笑着看向她:“今日陰雨不斷,丫頭可別着涼了。”
凌珩笑着“嗯”了一聲,突然想起那個身上一堆毛病的道士,陰雨不斷……他還披着路瞻的外袍吧,雖然他的表情好像有些不樂意。
我說了那樣的話,他會不會當真呢,或許覺得莫名其妙,心中正氣着吧。
現在他應該在回懷吾觀的路上吧。
也罷,再不能把他牽扯進來了。
這梁月莊,不能再死人了。
“丫頭,你不是要拿蒼山的鳳凰草給宗兄的女兒救命嗎?怎的不乾脆和他們一起去蒼山?”凌慍之有些奇怪。
凌珩頓了頓,垂下眼眸,道:“他們人多勢衆,蒼山牢籠堅固,一旦被困住則不好行動,不如我們自行潛入蒼山。”
“傻徒弟,你這般越是懂事,師父就越心疼。”
凌珩一聽這話,突然就紅了眼。
凌慍之有些訝異,隨機失笑,伸出手想要撫摸上凌珩的髮鬢。
凌珩在他手上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下意識偏頭躲過。
凌慍之的手頓在半空,目光一沉。
凌珩默了默,輕笑出聲,眼裏的淚花和臉上的雨水混雜在一起。
“師父,我是不是很沒出息,這三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幻想你能回來……”
她偏過頭去看向別處,凌慍之只能看見她微微顫動的肩膀。
剋制而隱忍。
半晌,她轉過頭來,靠近凌慍之擡起的手,斂眉垂目。
“還好你現在回來了。”
凌慍之重新輕輕撫上她的髮鬢,安慰着她:“是啊,師父這不是回來了麼。”
“師父,我、我突然有些頭暈……”
凌珩無力的搖了搖頭,努力掙大眼睛想看清面前師父的容貌,可週遭的一切都在逐漸變得模糊。
“徒弟別怕,師父會讓你解脫的。”
耳邊剩下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凌珩就倒了下去。
凌慍之將凌珩扛起,說:“要怪,就怪你那位好師父當年做的好事。”
語調頗爲惋惜,可神情卻不屑一顧。
走了一陣子,雨勢漸停,凌慍之左右打量了一番,將凌珩隨手丟進草叢中。
“出來。”
一個黑影跳躍而來,跪在凌慍之的腳下。
月光下,隱約可見那紫黑色的尖利指甲。
“把她辦了。”
那黑影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凌珩清麗的面龐,興奮地從喉嚨裏發出怪異的叫聲。
凌慍之挑眉:“玩死了算我的。”
那個黑影有些猶豫:“這可是江湖上的名人,這是……教主的意思?”
不知是什麼觸到了凌慍之的黴頭,他劍眉一轉,嗤笑道:“名人?偷來的命也好意思稱爲名人,給教主提鞋都不配,她早該死了。”
凌慍之眉尖聳動,沒有理會他,轉過身徑直往前走了幾步,好似多看一眼那個場面都會玷污他的眼。
在他轉身的剎那,凌珩睜開了雙眼。
可惜,他並沒有看到那雙眼中煽動的冷漠和諷刺。
那個黑影醜陋扭曲的身影現身在月光下,嘴角掛着的口水都清晰可見。
“小美人,讓大爺好好疼疼你。”
那人靠近她的脖頸處,嗅着那股淡淡的竹林清香,看着修長白皙的脖子就要伸出舌頭去舔。
舌尖伸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噗——”
刀鋒割破血管的細微聲響起,在寂靜的夜裏尤爲清晰。
凌珩立馬屏住呼吸,不敢動彈。
凌慍之耳尖一動,微微側頭瞥了一眼,看見那黑影壓在凌珩身上,隨即皺眉嫌惡的收回目光。
凌珩心下一鬆,將壓在身上惡臭的身體推開,悄無聲息地放在一旁。
“好了沒有?”
凌慍之等了半晌,有些不耐煩地問。
沒聽到回答,凌慍之眼皮一跳,剛想轉身,一把有些熟悉的刀貫穿他的身體。
巨大的疼痛感席捲而來,鮮血一下就浸溼了玄衣。
“你是太看輕我,還是太看得起自己。”
凌珩的聲音在他身後平靜響起。
凌珩本以爲事情不會進行的如此順利,她以爲凌慍之會盯着那個魔教徒行事,沒想到他竟然轉過身去。而除了那一聲細微的響聲,她可以做到殺人沒有血腥味。
“現在都流行打不過就下毒嗎?”
凌珩想起了曾經不太愉快的回憶。
“還有,什麼時候易容術成了江湖大勢了?”
這個人的易容術比馮商秋還要高超,她甚至一眼看不出任何破綻,外貌,神態,眼神,無一不是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
至於氣味,他聰明地選擇了一個下雨天,掩蓋了身上的氣味。
那人吐出一口血,大難臨頭還笑得出來:“黃粱刀,殺人於無形,如同黃粱一夢。看來江湖傳言,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
“你是怎麼認出來的?”
凌珩漠然地看着他悽慘的樣子,想要從他的身上找到一絲師父的影子,可終究是和記憶裏的那個人無法重合。
“他從來不稱這把刀爲黃粱。”
師父常說,刀不是在手裏,是在心裏。
離了你的手,它什麼也不是。
對江湖冠上的這個響噹噹的名號,他不愛聽,也不愛叫。
在她拿到這把刀剛開始練的時候,他還常常“廢鐵廢鐵”的叫。
後來宗林悄悄告訴她,師父以前的老相好也叫黃粱,所以他纔不喜歡這個名字。
她想起這件往事,忍不住笑了。
笑着笑着,鼻尖卻涌上一股酸澀。
在那人誇獎她的黃粱刀一定比師父更厲害時,她就知道,他不是師父,她的師父永遠留在了梁月莊,永遠都回不來了。
不得不說,他扮的很像,溫柔親切的語氣,粗糲溫暖的指腹,他的每一次關心,都讓她快要沉溺在虛假的夢魘中。
但是師父絕不會任她將他人性命視若糞土,說出“江湖上本就刀光劍影,容不得那麼多優柔情義”這樣的話。
爲了讓自己保持清醒,透過那層皮囊看到他真實的面目,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
師父已經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凌珩一把將刀抽出,鮮血濺了一地。
“你不配成爲他。”
那人咳了滿嘴的血,眼裏仍有疑惑。
“就算你識破了我的易容,那你爲何沒有中毒?”
他在撫摸凌珩的髮髻時,手上故意沾了“飛紅亂”。
凌珩勾了勾嘴角:“不如我先問閣下一個問題……”
“你和蘇小小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