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該死的喬 >第4章,曼妮和毛瑟
    我走進新月酒吧,將黃昏中最後一縷光線格擋在厚實的木門外面。

    我朝着生意冷落的房廳中望了一眼,選了一個昏暗的角落坐了下來。酒保爲我端來一杯沒有兌水的高度葡萄酒。

    我望着窗外。

    街上的燈光漸漸點亮,馬路上的車燈也依稀多了起來,行人在酷暑消退的暮色中匆匆忙忙地路過我的眼前。

    當天色完全暗了下來,當霓虹燈光取代陽光的作用躍上夜空,我已經喝下了兩杯幹烈而又醇厚的干邑葡萄酒。

    我的眼裏升起酒醉的迷霧。

    你可能早就一無所有,也可能一夜暴富,只要你還能在伶仃大醉之後的清晨中醒轉,你就會更加清醒地認識到一點,在深圳這樣的城市裏,無論如何都得走下去,儘管你弄不清楚正往着哪個極端靠近。

    我沒有任何選擇,我必須走下去,特別像我這樣的人。

    將昂貴的純正葡萄酒低價賣予和我具有相同嗜好的酒鬼只是我心裏偶然興起的惡作劇。

    我經營着散落在深圳街角里十個大大小小的酒吧,都鋪着油脂色松木地板,牆壁刷成醬紫色,房頂上架着圓形滾木,燈光灰暗,吧檯和大廳隔斷處種滿四季的鮮花。

    這讓我能找到殘留在腦顱內的一丁點對於童年時的居所無法證實的印象。

    時日愈久,我在酒吧裏呆的時間越來越長,後來漸漸習慣了與一羣因爲“留戀生活”所以顧不上回家的男男女女捲起舌頭道晚安。

    我們似乎都能在這個黑得發窘的環境裏找到解除憂愁的辦法—付出時間或者金錢帶給人的快感,不勝酒力後的遲鈍與健忘,總能緩解一些無法捉摸的痛苦。

    我從來都不會依靠酒吧掙錢,雖然酒鬼的錢是這個世界上最容易得手的錢。

    酒吧的運營更雷同於我的一種暗自的揮霍,我帶着快慰的心情將大把的鈔票扔回到酒吧圓鼓鼓的酒瓶子裏。

    我喜歡這種感覺,我喜歡從昏暗的燈光下看着一張張迷醉的臉,這就是我捨得用最好的基酒調最便宜的雞尾酒的原因。

    我又是一個手持“般若的面具”的人,我偶爾做些洗錢的勾當,數目不菲,我把這些酒吧房子變成了一個“讓人看不透的魔法盒”。

    僅有一次,我以爲被人盯上了,後來才發現,我不過是被人看成了一位手段低劣的假酒販子。

    他點了同一種威士忌,接着從腋下拿出五瓶不知來處的酒樣,他擡起手臂,用一根剛硬的食指頂着我的胸口,盡力瞪着眼睛,看着那個杯子說,其它酒的味道幾乎一模一樣,只有它,孤零零的,像是一隻阿沙瓦犬。

    我將他熱乎乎的嘴巴推離開我,沒好氣地朝他吐氣,翻白眼。

    用殺死一條狗的能耐將他趕了出去,並對他說,他是一個喫慣了狗肉罐子的人,但看起來還沒喫到過狗肉。

    大家都叫他喬。他看起來很生氣,在對待酒這件事上,他是一個純粹的酒鬼。

    夜色濃烈,酒吧裏的顧客越來越多。

    旋轉的鐳射燈球和四處吵鬧的談笑聲鑽進我的大腦,和那些過去不久的遭遇擾亂着我的情緒,幸虧曼妮輕巧地來到我的身旁。

    她個子高挑,五官清秀,具有東北女人特有的粗獷性格,和白嫩的皮膚一樣,都能在嘈雜的空氣中爲我帶來清新的呼吸。

    她穿束胸吊帶,低腰麻布燈籠褲,嘴脣上抹了啞光紅色口紅。

    她支着脖子,一枚五星形狀的金色耳墜在發叢中閃爍光亮,她正用一雙興高采烈的眼睛從灰褐色劉海里望着我,

    “然而今晚,你得開車送我回家。”她說。

    我將她面前的酒杯拉到我的一側。

    “看起來你還在爲中午的老頭兒感到心煩。”她聳了聳鼻子。

    “是的,如果他能聽我的,壓上最後50塊就好了。但看上去他沒有,不然他一定會給我打來電話,像慶祝人生中最後一個生日那樣高興。”

    “你大概喝多了。我都不知道你說的誰,我以爲你只是在電話裏和我開個玩笑。”曼妮伸出手拍了拍我的手背,將那杯酒重新握在手裏,她挑眉望着我。“今天是我的生日。”

    “毛瑟去哪裏了?”

    “在書房裏喝酒,整理讀不完的文件,有時對着電話裏的某個客戶發火。他今天心情不太好,正爲某些事有些惱火。是不是和你有關?”曼妮皺了皺眉頭,低下眼睛望着酒杯,她大概和我一樣,看着酒吧的鐳射燈光投影在我倆酒杯的中央,不停地打着轉。

    我舉起酒杯和她碰在一起。爲過去,也爲明天干杯,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低低地說。她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我們開始不停地喝酒,和一羣陌生人跳舞,踩着旋律扭動身體,用充滿煙熅的目光注視着迷離的燈光。

    我在偶然的一瞬似乎看到音樂也帶着藍色的波紋朝着四周擴散,一波一波,將我和曼妮淹沒其中。

    不知過去多少時候,她突然伏低在我的耳旁。似乎是酒精的麻醉起了些壞作用,她開始在我的肩頭哭泣。

    “傷心大概是爲了什麼?”就算我刻意保持彼此間的距離,女人特有的香水味道依然浸潤着我的鼻孔,我被她的異常舉動挑起了一絲擔心和慌張。

    “爲了無法離開。”

    “留住自己才需要理由。”

    “這纔是個傷心的理由。”

    “你不會離開毛瑟的,對嗎?”

    “我想毛瑟並不需要我。”

    “毛瑟是個出色的律師,我承認他有些呆板,但生活下面埋藏着值得你去隱忍的東西,例如愛情。”

    “都是騙人的把戲。愛情只能給一個開始,但絕不能成爲繼續生活的理由,有時還會成爲背叛的藉口。”

    “你應該回到他的身邊去,這樣對你更好些,特別是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我及時制止曼妮說下去,我能感覺到她在醞釀着什麼,每個醉酒的女人都會這樣,尤其是在她正爲一些瑣事苦惱的時候。

    我摟着她的腰慢慢地走出舞池,走向門口。

    “能借宿一晚嗎?”

    “你不能這樣,我們只是朋友,非常要好的朋友,我和毛瑟也是。”

    她還想對我說些什麼,因爲我的沉默,我們之間的對話再也沒有繼續下去。我牽着她的手走出酒吧。

    沉悶的夜風從車窗裏吹了進來,吹動着曼妮的長髮。她仰躺在福特轎車的座位上,頭靠着我的肩膀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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