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該死的喬 >第15章,營救老五爺
    新哥說了些不甚了了的話。

    我朝巴蒂擠了擠眉頭。

    他是個誠實孩子,他說的話至少有一半是真的。

    除了射擊遊戲,沒有一樣我不喜歡。

    我們被中校迎進屋子裏。

    菲傭剛剛擺好的百花茶還在冒熱氣,香味十足。

    客廳牆壁正中掛着一幅人身象臉的裝飾畫,圓滾滾的身子,古法暗灰的顏料讓它看上去就像吳哥窟的石壁。

    左下方的圖畫裏站着一位上身半裸的少女,面部有些模糊,但綴滿紅綠方格的長裙卻很豔麗。

    右下方掛着一張十寸長寬的合影,眼前這位肩膀上扛着四條黃色橫槓肩章的男人赫然就站在人羣中最末的地方。

    照片中謙恭的笑容和現在大相徑庭。

    牆壁正下方的陳設櫃上擺着一尊石像,豐滿的暴露在難以分清男女的臉龐下,手上和脖子上掛滿了首飾,頭戴皇冠,就像長滿瓜果的樹冠。

    因爲不夠敬畏,所以不夠謙卑;反之亦然。我試着與佛像狠狠地對視了好幾次,見沒什麼動靜,便悻悻地找了個和房間裏其他沙發沒有什麼不同的罩着白色條紋紗輪的位置坐了下來,新哥回頭奇怪地望着我。

    我大概觸犯了柬埔寨禮儀什麼的,但我懶得理會這些東西,我正想着巴蒂。

    “我們在打聽一個叫老五爺的人,越南來的,被某個組織關在牢房裏。我代表我的兄弟感謝您!”新哥回頭看了看我,對中校說,

    陀可中校示意新哥和雷坐下,自己則坐在客廳上手的軟皮沙發上,用一雙陰鬱的眼睛打量我。

    他留長撇鬍鬚,臉色有些黑,但要比一般柬埔寨人淺得多,是隔夜應酬留到今天的疲倦的顏色。

    中腰皮靴沒有繫好鞋帶,但也不見得有多壞,露出的白色棉襪奪人眼球。

    抑鬱的孩子或許喜歡說實話,我在想着對付陀可中校的對策。

    “沒有這個人。”他肯定地說,然後神態默然地從我們的臉上掃了一遍,又回到手中的那根菸上。

    他抽菸的樣子笨拙又專心。

    “我歡迎中國朋友,在柬埔寨的建設中你們成績很突出,所有你們可以來做客。但不要提別的事情,這會給我惹麻煩。我不太喜歡麻煩的事。”

    我看着鋪滿地面的“阿拉伯飛毯”和一把匈牙利督戰斧,長而且堅硬的木柄看上去比生鐵打造的斧頭似乎更有用處。

    它在密不透風的玻璃窗戶下閃着鐵鏽一樣的光芒。

    “這把斧子我喜歡。”我擡手指了指,我似笑非笑地望着表情冷淡的中校。“我也很喜歡巴蒂。你是位不錯的父親。中國有個叫做少校的人讓我向您問好。你們大概是老朋友了,他對自己的提議有些信心。”

    “你是說寧老闆?”

    “大概是的。是他讓我找您的。五爺對他很重要,我得帶他離開這裏。”

    “這不是我能管的事,我幫不上什麼忙。但我喜歡朋友,特別是中國朋友。”

    “你一定喜歡這個。”我說着朝雷揮了揮手。

    他喫力地轉過身子,低頭凝視着雷剛剛打開的手提箱。

    裏面碼放得整整齊齊的金條在這個明亮的晌午散發着鬱金香一樣柔和的香氣。

    他艱難地吞嚥了一下,臉上露出看上去非常痛苦的表情,然而,隔夜濃烈的酒咯也沒能阻止他重新看向我。

    “這不是錢能解決的事。就算是少校親自來也不一定能做到,你知道柬埔寨不如以前了,想救一個人很簡單,但善後的事情卻很麻煩。你們在觸發死亡機關。”

    “我要你幫我救出五爺。其它條件隨便提,我付得起價碼。”

    我肯定地望着他。

    我能從他的臉上看到猶豫,然而這就夠了,正如巴蒂說的那樣,他看上去會非常“勇猛”。

    “越南老五,在棉花地的頭兒手裏”他一直在說話。

    屋外重新響起的小孩的嬉鬧聲差點讓我沒有聽清他說的每一句話,反而讓我對柬埔寨人說話時習慣顫抖的嘴脣更感興趣。

    我對耳邊傳來的雷的聲音頻繁地點頭,似乎在聽着一個漫長而且無聊的故事。

    我早就跑了神,盯着房間正中的佛像默不吭聲。

    他口中的棉花,也就是我們熟知的海ly,軟綿綿的,還有些輕飄飄,它奪去了許多人的生命。在柬埔寨這個落後的國家裏,它成了比紙幣更流行的貨幣。

    我多麼不願看到它如一隻長途遷徙的斑頭大雁在柬埔寨稍做停歇,就會在翌日清晨的曙光到來之前飛翔在中國的土地上。然而,它們就是這樣做了,像瘟疫一樣能鑽空氣的空子。

    錢,本就是毫無生氣的東西,毒pp卻能給它們蒙上惡毒的死灰。

    我厭惡毒品,所以離它遠遠的。

    這塊棉花地的頭兒,有自己的武裝和能與政府平起平坐的地位,沒有人敢招惹這個組織。

    看得出陀可中校有些顧慮是正常的事情。他正被口中的故事惹得戰戰兢兢。

    “餅再大,大不過烤餅的鍋!”我打斷了他,我再也不願意聽下去了。

    我伸出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您是少校的朋友,能想出很好的辦法,我們習慣親自動手。你不會惹禍上身的,相信我們。”

    “找到那個地方,派一隻軍隊策應我們。我相信你能做到,禁毒也是你們工作的一個部分。”新哥站起身來,來到陀可中校面前,從口袋裏掏出支票薄,用一隻鋼筆上在上面簽了字,“隨便填,可以支取現金。我等你電話。”

    他隨手將支票放在桌子上。

    陀可中校略作沉吟,然後說起一些冠冕堂皇的話,至於話語中更確切的含義,雷並沒有再次幫我翻譯過來。雷越來越瞭解我了。

    “巴蒂,你說話的樣子像一隻飛翔的麻雀,幽默風趣,優美動聽。”我走下臺階,走過巴蒂身旁,對巴蒂說,

    “哦,你是個外國人,你們不懷好意,總有一天我們要將你們趕了出去。”

    “大概是你父親和你說的這些事情。這就是你想要開槍的原因?”我一邊看着陀可中校,邊慢慢地說道,

    “不。我只是缺個玩伴,沒想開槍。”

    “那我們該說再見了!”我盯着巴蒂的眼睛。

    他不再搭理我們,悶聲不吭地盯着地面。但我喜歡他。

    我們裝作愉快地驅車回程,柬埔寨軍官很不愉快地將我們送到門口。

    他揮手告別的模樣,活像堂吉訶德揮動長矛的樣子。

    “少校還好嗎?”新哥坐在後排突然問我,

    “用他的話說,已經老不中用了。”我看着手中的菸頭在我不停地吮吸下不斷地變短,我不願聞到高溫接近海綿吸嘴發出的焦臭,我打開車窗,將菸頭彈出窗外。

    “人類留給自然鑿痕的地方,就有上帝泄露的祕密,包括人的年齡。每個人都有老去的一天,但沒到時候之前,我們還無法看清一些真相。

    我更沒有想到柬埔寨人對我們是這樣的看法。我一直以爲我是走在一個原始開放的國度裏,對於每個人商機都是公平的。看來我想錯了。

    每次看到那些古代遺址,例如吳哥窟剩下的長廊,我就想到波王那句話,不是它在死去,而是在看着我們死去。如果毛瑟的死代表着什麼,那就是和吳哥窟的死差不多。我們得小心點了。”我說。

    沿原路返回的風景似乎沒有發生變化。

    一個不足十歲的孩童坐在一頭戴着紫色花環的大象頭頂,他孤零零地俯視着轎車就在他的腳下開了過去。

    太陽西下,天灰濛濛的,樹叢中間偶爾有幾隻飛鳥揮動着翅膀飛了出來,沿着樹頂的地方飛過天空,直到沒入無法分辨的大地輪廓之中。

    我將它看成一種極不尋常的巡禮。

    柬埔寨文看起來就像一羣席地而坐的僧侶,穿同一種僧袍,用同一種表情,連成排的架勢令人眼花繚亂。

    我坐在明亮的客廳裏看着一本柬埔寨雜誌書。

    圖片上大概描述一隻大象因爲過度勞累而選擇搗毀寺廟的事。

    一羣虔誠的僧侶正用長木棍鞭打它的屁股和一些敏感部位。它看起來很有脾氣,也選了個好地方,但等它想起要走的時候,疼痛和佛祖的法力卻已讓他寸步難行。

    倏忽而至的一場暴雨突然襲擊了房子,這在風季絕對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直到入夜,大雨還是沒有停歇。

    我蹲下身子用手劃了劃泳池邊的水,一個猛子扎進水裏,朝着芳芳遊了過去。

    芳芳是個好女孩。

    她溫柔,善解人意,熱情的外表像是時刻準備跳過山崖的羚羊,而柔軟的心靈更像是枯水期的洞裏薩湖水,緩緩流淌,滋潤萬物。

    我們時常駕車穿過綠野,開着摩托艇在湄公河上溯流,有時還會圍着她特意爲我打扮的頭巾穿過集市,在女王宮的臺階下打盹,在吳哥窟的夕陽的緋紅中仰望新月,在散落的每一個遺址中感受古老沸騰的心靈。

    芳芳是虔誠的,而我,只是本着善待一切的虛僞善待一切而已。

    但這就足夠了。

    像我這種人,偶然生出的對平靜生活的嚮往不亞於信仰的萌生。

    我常常在芳芳面前提起葉蘇兒,提得最多的一句話是她什麼都看不見。

    而芳芳總是用她那雙溫柔的眼睛看着我,好像有意向我施捨一份欲求不到的願望。

    直到有天芳芳揹着我大聲哭泣的時候,我才發現我是多麼的粗心大意。

    再也休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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