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該死的喬 >第28節,風波已起
    我手上的毛巾已經被鮮血浸得暄紅,還未消化的酒氣和令人反胃的殘渣臭味從喬的爛皮肉裏鑽了出來,後腦勺塌陷了下去,頭皮在水腫下鼓了起來,整個頭部看起來就像一團肉瘤長在一根長脖子上,我幾乎難以將他左邊的眼皮和臉頰分開來看。

    我用手輕輕地托住喬,找了一處還算乾淨的地方注射了一支鎮痛劑之後,坐在地上喘粗氣。

    他遲早會好起來的,我想。

    “你知道,女人不得不找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塞進腦海,纔好將一些美好的事情忘掉!”她圍着房子轉了一圈回到我身邊。

    她蹲下身子,臉離得我很近。

    我靜靜地看着她,就像頭一次見面似的看着她。

    她五官清秀,眼睛很大,嘴角有些向上的弧線,笑容和友善就像是肌膚內裏的某種材質成分,那麼明顯,看過的人都會覺得精神抖擻。

    “你是一個沒有被幸福或者憂傷徹底制服的姑娘。你的名字在前臺的登記冊裏出現了八次,你可能現在都不會明白爲什麼會住在同一所房間,就像這個房間,你被一些容易讓人感動的類似於偶然或者堅持初衷的東西牽着鼻子走。”

    “此話怎講?”她喫驚地看着我。我們四目相對,就像戀人一樣相互端詳。。

    “因爲我就住在對面,紅花酒店的頂級套房,在你們每次入住之前的某個時刻。”茶几上擺着一些瓜果之類的東西,桌角上整齊的四瓶蘇打水被我拿起了一瓶,我擰開瓶蓋,將蘇打水淋在滿是鮮血的手上,血水流到地板上的時候,她將腿縮了縮。

    我懶得起身,接着說道:“我把每一次出門都當成一趟孤獨的旅行,我的生活很沒趣,總是和錢有關聯,住同一個房間,有時候純粹是爲了花錢。我在房間裏喝酒,抽雪茄,看黑人打球,手裏抱着一隻鑲着金邊的豬皮箱子,看起來很笨重的那種。

    等到酒氣散了就駕車上路。我的時間很有規律,喝酒也很有節制,總是醉一個或者兩個整晚。無論在哪一個午夜醒來,第二天的清晨都會早早地離開。

    去往下一站,下一個價錢昂貴的旅館。毛瑟帶着你,會在我離開之後追着我的屁股前往下一站,同一個昂貴的旅館。他一路跟蹤我。”

    “你的下一站是哪裏?”

    “南亞賓館,樓下有個聯通海水的自然浴場,沙灘是用黃橙橙的金沙鋪的,價格昂貴,每次海潮都會捲走一大半。你可以穿着短褲在水底摸魚,有時候會有螃蟹夾你的胸衣。沒有遇到,那是因爲毛瑟沒有讓你出門的想法,如果哪一次你偷跑了出來,你一定會看到我。”

    “你說得太對了,反倒像是你在跟蹤我們。但我出去過一次,那是半夜,毛瑟在我醒來的時候掛了彩。手指被空酒瓶的碎渣割出了長長的口子,血流不止。

    等我找來醫生時似乎太晚了,他在某個遙遠的公路上給我打電話,耳邊的風聲不小,就像坐在珠穆朗瑪峯的峯頂曬太陽”等她說完,我手上的血清理得差不多了,她慌忙幫我接過塑料瓶。

    地毯上剩下一大灘水跡,喬咕嚕了一句,似乎是痛惜我倒掉的水。

    我無論如何也不忍心掰開他血肉模糊的嘴巴將水倒進去,並毫不懷疑即使倒了進去,水也會在某個不起眼的血洞中漏出來。

    “你們約好的?”她瞪着大眼睛問我。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她。每當我想起羊皮本,腦子就像被敲擊喬的那隻爛酒瓶同樣敲擊了不下五下。

    我不想提起以前的事了,至少現在不是最恰當的時機,我不想讓那些稀奇古怪的事鑽到她的腦袋裏去。我們需要休息。

    第二天風平浪靜,直到中午才從頭頂飄來一朵雲,和海岸線上的波浪一樣,都像極了牛皮癬在皮膚上留下的疤痕。

    爲了避開夏末,我沒有再去找喬,他帶給我的意外給我的感覺就像從一路平坦的道路上突然望見懸崖。他最好一路睡到死的那天。

    我沿着長長的公路行駛,從窗戶裏刮進的風將夏末的短髮吹亂了。

    我喜歡她那樣的短髮,深棕色,白天和夜裏看起來決然不同,像是現在安靜的她在昨夜的糾纏中活潑得如走在峭壁上的野山羊的區別。

    她睡着了,眼簾上抹了亮綠色的眼影,和一條銀色項鍊互相閃耀着光芒。

    一輛警車拉響了警報,急匆匆地從我旁邊駛去。

    我回頭看了下後座上的血跡,還很新鮮。

    喬被我留在賓館,臨走前給新哥打了電話,他沒有接,我只好在信箱裏留言:別把喬的臉弄花了。

    警車還沒有跑遠,我在寫着某個電廠的路標下駛出了高速。

    道路兩旁綠樹蔥蔥,加油站就藏在一片綠樹林裏。

    這很容易讓乘客錯過歇息加油的好機會。

    我驅車慢慢地靠近,能見到的人影果然很少,只有兩個穿着黃馬甲的女服務員站在油槍前靜靜地看着我。

    我在沃爾沃車頭剛剛觸到房頂邊沿的陰影就停了車,我就像很怕將陰影撞破似的。

    夏末拉着我的手朝廁所走去,我不懷好意地看着她的裙底,她忸怩得像只被主人扔出門外的湯姆貓。

    我剛想按下汽車的上鎖遙控,李國華的電話就打了進來。等他夾着英語單詞的第一聲詰問還沒有完全說完,汽車就被爆炸和烈火一同掀到了空中。

    我說好了,你最好停下來聽一聽爆炸聲,它太響亮了,車座上的那把仿真手槍再也用不着發射任何一顆子彈了,它炸了膛。等他承諾會立即趕來之後,我匆匆地掛了電話。

    說心裏話,我喜歡和李國華這樣的人打交道,能聽出每一句話的作用的人很少,就算是他出賣了我的行蹤,也會讓我心存感激。我讓他將車子處理乾淨,最好不要留證據,最好是燒燬得連殘渣都不剩下,併爲我沒有爽約道歉。

    “還去南亞酒店嗎?有人在暗殺你?”

    夏末緊張兮兮地望着我,似乎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我撫摸了一下她的頭髮,黏糊糊的,被汽車燃成灰燼揚起的粉塵和汗水搓揉成的泡沫蓋住了香水味道。

    我朝她點了點頭。

    自始至終,不管你用盡多大的心思去忍耐,去獲取,去滿足願望,去忘記,去逃避,去允諾,都將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冒險。這就是刻在黑道盡頭的界碑上的銘文。

    你走過去也好,挨不過最後一步也好,還是在道路上垂死掙扎,你永遠都無法相信它能帶給你的啓示,也不過是那句雷同於玩笑的警示,“你會惹麻煩的,你完蛋了”!

    我一直在想着要不要給那位牙齒閃亮的鐘警官打電話。

    趕來滅火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圍着那輛被燒得面目全非的汽車團團轉,就像一羣在夏日裏狂歡的印第安人圍着一隻烤野牛跳舞。

    加油站地底藏着上千噸汽油,一旦點燃,足可以將方圓五里的地方夷爲平地,我就像一隻腳踩在炸彈上。

    我必須離開,越快越好。

    沒有人注意到我們偷偷地鑽進了一輛廢舊的灑水車,它的鐵皮水箱到處都是傷痕,四個輪子高低不平,水泵剛好壞了,從加壓水管裏流出的水還不如水渠裏的水流那麼流暢。

    忙碌的司機似乎看出了我的好心,他正幫助一輛消防車將消防水管高高地舉過頭頂,水流灑在燒得通紅的沃爾沃汽車底盤上。

    我在濃煙滾滾的黑霧邊緣朝他揮了揮手,看到他不住地朝我點頭,我踩着油門逃離了現場。

    我多麼希望他們不用那麼費力,只需再等上幾分鐘,我車上的現金、防撞鋼樑、沃爾沃汽車特有的“滾珠軸承”和鋼製手槍都會熔到一起去,看起來會像極了冒着氣泡的巧克力熱蛋糕。

    夏末是個好女孩,她即使不停地用長食指敲打着破舊的鐵皮車窗也沒有再問我什麼。

    她提着裙子坐在滿是灰塵的座位上,看着我用右手撥弄着變速檔杆,車子氣喘吁吁地載着我們往前走。

    擁擠的車流被紅綠燈卡着脖子,消防通道上的車輛還來不及躲避,就被一輛開道警車趕着踉踉蹌蹌地開進草地。

    隨後跟着的長排的消防車輛,喇叭聲音沙啞而高亢,剎車閥裏不斷釋放出急躁的跑氣聲。

    “少爺,你還記得那輛車嗎?”夏末突然擡手指向右側變向道上的一輛銀灰色兩廂車,雪鐵龍的標誌藏在排氣管上方,看起來還不如尾煙留在車尾上的黑乎乎的痕跡那麼顯眼。

    駕駛座位上坐着一個年過四旬的男人,留着山羊鬍,平頭,下巴很尖,一幅蛤蟆鏡自眉毛下來的地方蓋住了大半邊臉,粉紅色襯衫鄒鄒巴巴,我甚至能從灑水車窗玻璃片上的某個泥點旁邊看見他的長毛腿,還有扶着方向盤的長滿青筋的左手背。

    “你確定?”

    “百分百就是那輛車,如果喬在這就好了,他一定認得出來。”

    “你說喬?你最好讓他先想好怎麼見自己那張臉吧,他連自己都快認不出了。”

    我邊說邊將方向盤往右打,將變檔杆提到高檔位,油門踩到底,猛地鬆開離合。

    車後某位熱心的司機緊急鳴笛在提醒我什麼,但他還是看着我的車子竄起老高,撞上了那輛可憐的雪鐵龍轎車。

    雪鐵龍小巧的身子被我卡在馬路牙子的石頭縫裏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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