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疑到不肯去醫院,只肯留在家裏接受治療。
一旦父親失去對安德森醫生的信任,甚至誤以爲是對方陷害,那麼接下來,就是一場狗咬狗的好戲了。
米勒覆盤了一遍,雖然跟上了老闆的思路,卻沒有理清解法:“可怎麼才能做到呢?”
鍾淺錫微微笑了,慢條斯理地開口:“我記得安德森醫生上次來面診的時候,帶了一個助手。那樣年輕的孩子,身上多半會揹着助學貸款,很難拒絕一些資助。”
“我明白了。可以通過那個助手,去換一下藥……只要一筆錢就行了!”米勒這下心領神會,立刻回道,“我馬上就去辦。”
鍾淺錫卻說:“不用着急,明天再去處理。”
做這種事尤其不能顯得急切,不然會被人坐地起價,抓住把柄。
“好的,聽您的。”一件大事搞定,米勒開始和老闆確認當天接下來的行程,“那您呢,一會兒是去馬里布,還是去長灘?”
這個夜晚對於忙碌的人來說,纔剛剛開始。
鍾淺錫在回答之前,想到什麼,看了一眼手機。
屏幕上有一條短信,是姚安發來的。
【今天會回家嗎?】她問。
姚安是個很有意思的女孩。
住在一起之後,鍾淺錫才知道,她有很多奇怪的小愛好。
比如她會收集燕麥盒裏廉價的小玩具,把它們一個挨着一個、整齊地擺放在壁爐上。壁爐被擺滿了,那些怪模怪樣的玩偶沒地方放,又會出現在毛巾架上。
某天洗漱的時候,鍾淺錫看到,隨口問:“這是什麼?”
“甜餅小怪物,《芝麻街》裏的。”姚安從門邊探出頭,看對方沒有接話的意思,於是問道,“特別有名的動畫啊,你沒看過嗎?”
“沒有。”
“你連《邦妮和布萊德》都看過,竟然沒看過《芝麻街》???”姚安一臉詫異。
畢竟後者在美國家喻戶曉的程度,相當於是國內的《黑貓警長》和《海爾兄弟》。
但問題就出在,鍾淺錫其實沒看過jsg什麼動畫片。
不是因爲和姚安在年齡上有代溝,而是因爲娛樂是可恥的——小時候母親總是這樣講。
爲了證明這一點、爲了懲罰自己在年輕時的娛樂和放縱,母親會自虐式的工作,每天在快餐店忙碌12個小時。
鍾淺錫放了學,就會去幫忙。
炸薯條、炸雞。
作業都是在閒下來的功夫裏,趴在吧檯上完成的。紙張浸滿漢堡肉餅的油膩味,每次交上去之前,要扇很久的風,確保一點也聞不出來,纔不會被其他孩子笑話。
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鍾淺錫其實對電視沒什麼興趣。
——除開在芝加哥念大學的時候,某天克里斯突然發瘋,非要拉着他,翻牆去錄像廳看一部老電影。
“你說的那些,我都知道。是的,要是被萊特教授抓到的話,獎學金會泡湯,會被通報批評,甚至可能被開除。但是你相信我,那部電影超級棒。爲了一對奶|子,冒險是值得的!”克里斯完全聽不進鍾淺錫的勸,只顧大聲嚷嚷。這傻子在教會學校裏憋久了,兩隻眼睛恨不得泛出綠光。
是的,克里斯要去看電影的動機十分單純,只是爲了邦妮那對豐滿的乳|房。
而鍾淺錫之所以一同前往,目的也很單純:克里斯的中將父親可以爲他提供一封推薦信,幫助他在洛杉磯站穩腳跟,向父親證明自己是一個有用的大人。
作爲回報,鍾淺錫要保證中將的蠢貨兒子不要被抓到違紀太多次,至少能夠順利畢業。
“不要翻牆了。”鍾淺錫最後嘆了口氣,退了一步,給克里斯指了一條明路,“可以等天黑,走食堂的後門。”
哪怕是在十多年前,芝加哥冬天的夜晚也是很冷的。
兩個年輕人腳步飛快,踩着滿街的雪,趕在晚間祈禱的間隙,溜進了錄像廳裏。
讓鍾淺錫沒有想到的是,克里斯竟然也有靠譜的時候。
那部電影確實很迷人。
鍾淺錫指的不是乳|房。
是塵土飛揚的公路上,那輛載着雌雄大盜的汽車,盡情馳騁。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能夠束縛邦妮和克萊德,也不會有任何阻礙。
如果有的話。
砰。
那就開槍!
一路向前,逃離路易斯安那。
逃離那片燥熱的土地,逃離那些被壓抑的渴望。
……
電影結束。
散場的時候,鍾淺錫沒有動。一幕幕畫面刻在腦海裏,久久不能褪去,如同亢奮的浪潮。
“我們再看一遍?”他側過臉,貌似平靜地問。
克里斯完全誤解了鍾淺錫的意思,滿臉口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巧了,老兄,我也是這麼想!”
那部電影,兩個年輕人看了三遍。直到時間上不再允許,才匆匆離去。
歲月流逝。
來到比弗利的高級公寓,來到2015年。
姚安見鍾淺錫一直沉默,於是小心翼翼地試探:“你要是不喜歡這些芝麻街的玩具,我可以把它們從毛巾架上拿下來。”
鍾淺錫回過神,溫和地回答:“不用,它們很可愛。”
他沒有撒謊。
這是一種很瑣碎的可愛。
它們融入在他的生活裏,一點一滴,就像姚安一樣。
起初,鍾淺錫只是在週末纔會留宿。
他的世界太大,豪華如比弗利的宅邸,也不過是一個短暫停留的場所罷了。
但某一天傍晚,姚安突然給他發來這樣一條短信:【晚上回家嗎?】
她的初衷,是廚房問她鍾先生今天回不回來,要做幾個人的飯。
姚安不想浪費食物,於是決定大着膽子問一下對方。
鍾淺錫收到短信之後,並沒有立刻回覆。
“回家”這個概念,在他看來,是全然陌生的。
他想了一下,纔回道:【好。】
消息發出去,鍾淺錫有意遺忘了這件事。快到凌晨,才起身上車。
到樓下時,頂樓的燈,卻意外是亮着的。
鍾淺錫擡起手,按下門鈴。隔了一陣,屋裏響起拖鞋的踢踏聲。
姚安出現在走廊裏,捂着嘴,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
估計是等得太久,她躺在沙發上睡着了,臉上被壓出一道淺淺的紅印子:“你回來的好晚。餓不餓,飯都涼了,我去熱一下。”
“不用,我喫過了。”鍾淺錫說。
姚安還迷糊着,點了下頭,搖搖晃晃地往臥室走。
被褥很溫暖,沁滿另一個人的體溫。
躺了一會兒,牀上忽然響起細細索索的動靜——大約是錯過了睡覺的最佳時機,姚安反倒逐漸精神了。
“你睡着了嗎?”她小聲問。
“沒有。”鍾淺錫說。
姚安聽了,便藉着月光撐起身子,開始和他分享一些白天得到的信息:“我今天聽朗格太太說,她的丈夫會去下一場夏季拍賣會。我們要去嗎?”
絲綢睡衣的材質過於柔順,掛不住肩膀,隨着她的動作一點一點滑下來,露出纖細的鎖骨。
這樣的姚安很迷人。
她有自己的天賦,卻又完完全全屬於他,是他最好的戰利品。
電影裏的場景重現。回家帶來的陌生感,漸漸變成了興奮。鍾淺錫探身,親吻姚安的脖頸:“你想去的話,我們就去。”
也是從那天開始。
這間頂樓公寓裏,屬於鍾淺錫的東西變得越來越多了。一件西裝、一塊手錶,工作時會用到的筆記本電腦。
沒有明確的徵兆和節點,鍾淺錫徹底住了下來,和姚安一起。
這場再普通不過的狩獵,似乎讓他找到了屬於他的邦妮。
回到辦公室,夜還在繼續。
關於安德森醫生的商談剛剛結束,米勒問道:“鍾先生,一會兒您打算去哪裏?”
此時才過晚上八點,時間還很寬裕。無論是去長灘應酬,還是馬里布交際,都是足夠的。
鍾淺錫回覆完姚安,放下手機,想了想。
短暫地安靜後,他吐出了那個對他來說,依舊新鮮的字眼。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