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睡半醒間，耳邊傳來年輕女子的聲音，語調顫抖，十分急切。
侯爺？哪位？
慄夏倏然睜開眼睛，天青色的牀帳頓時映入眼簾。
“姑娘？！”
牀畔的古裝少女探過身，表情滿是驚喜。
不等慄夏反應，身體已被她撐住，腰間墊上厚厚的軟墊，“姑娘，您好些了嗎？”
“這是哪兒？”剛開口，喉嚨深處傳來刺痛，慄夏劇烈咳嗽起來。
“您大病初癒，慢着點。”少女趕忙端來溫水，不等她喝完便迫不及待地說，“恭喜姑娘，咱們終於入府了。”
“入什麼府？”慄夏環顧四周，古色古香的傢俱陳設，比電視劇裏精緻得多。
“姑娘病了這麼些日子，奴婢也沒法告訴您，”少女大概高中生年齡，擡起略顯稚嫩的面龐，眉眼間盡是喜色，“自然是侯府啦，您以後呀，再不是無名無份的外室了！”
慄夏：……
昨夜，她給一篇網文怒敲萬字長評，心潮澎湃，折騰大半夜才睡着，這一覺難道錯過了什麼？
“姑娘快別發呆了，趕緊梳妝向侯爺謝恩吧。”少女輕聲催促。
直覺告訴慄夏，最好弄清情況再行動，她扶額道：“還是感覺不太適……”
“王爺吩咐過，藥下得猛了些，有少許頭暈無礙的，您能起身便可。”女子再次提醒，“聽雪這就伺候您梳妝，咱別讓侯爺等着。”
說話間，她已被聽雪扶到妝臺前，慄夏往鏡子一瞅，驚得半天說不出話。
巴掌大的小臉上，鼻子挺翹，嘴脣秀美，還有一雙鹿兒般清亮的眼睛。
整個人清冷中帶着仙氣，純真裏還有一絲嫵媚。可鹽可甜，又純又欲，要放在現代，絕對是古偶女主天花板。
這是她自己的臉麼？
慄夏對着鏡子，不知出神了多久，一頭如瀑秀髮被聽雪靈巧雙手挽成漂亮的髮髻。
“姑娘，您戴哪支？”兩隻髮簪在她手心，一支點翠蝴蝶，一支瑪瑙石榴。
“這個好。”
男子聲音突然自背後傳來，嗓子清亮，吐字很慢，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侯、侯爺？！”聽雪面色一凜，趕忙蹲身行禮，又拉了拉慄夏的衣袖，“姑娘……”
“免了。”
男子明眸皓齒、面如冠玉，一身水紅色常服更稱得玉樹臨風，瀟灑俊逸。
“謝……”聽雪話沒說完，石榴簪已經脫離掌心。
男人親手將簪子戴在慄夏濃密的發間。
慄夏對他的“表示”無動於衷，目光一直停在別處。
妝臺一角，擺着一方玉硯，上頭的雕圖精緻細膩。
炎炎夏日，樹木蔥蘢，密密匝匝的葉子裏一隻蟬兒在賣力鳴叫。
“你素來愛玉，這方墨玉是孤特意尋來的的，喜歡嗎？”男子循着她的視線，“也正好應了你的名字‘黎夏’。”
慄夏心裏咯噔一聲，她分明記得，那本小說裏有個角色就叫黎夏！
如果不是做夢，莫非難道八成是……穿書了？
“姑娘您看。”聽雪端來硃紅漆盤，上面整整齊齊擺着一套紅色衣裙。
“側室不可着正紅，”男人再次靠近一步，“可款式是孤親自選的。”
他垂眸望着慄夏，漂亮的桃花眼滿含深情。
從無數極盡華麗的外貌描寫中，慄夏幾乎可以斷定，眼前這位正是小說男主——華蔭侯趙澤。
這本古早小說裏，趙澤運籌帷幄，步步爲營，整個天下都在他掌握之中，表面良善愛民，實則心思毒辣、不惜一切代價趕盡殺絕，最終登上權力巔峯。
主角爲了上位不擇手段的做法被作者粉飾成“理所應當”和“迫不得已”，慄夏看到他即將登基的情節，憋了一肚子火，怒批作者三觀不正，誤導未成年讀者。
不僅如此，他還是個實打實的渣男，每個真心對他的女子都被玩弄於股掌之間，利用完便棄如敝履。比如這位黎夏，是男主親手自小培養起來的細作，對他一往情深，爲他出生入死，結果趙澤爲了收買敵軍統領，將她騙進敵營，□□至死，結局怎一個慘字了得。
屋裏炭火正旺，慄夏卻禁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單論五官，趙澤可以說是萬里挑一的長相，外形氣質屬於翩翩公子、溫潤如玉的類型，漂亮的眸子裏卻像藏着把刀，所及之處令人隱隱作痛。
趙澤立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慄夏：“侯……爺不如迴避下？”
話音未落，聽雪動作乍停，眼神充斥着驚恐。
趙澤靜默片刻，眸底黑沉如古井，與上揚的脣角形成鮮明對比，擡手撫上慄夏的肩頭，“孤知道你心裏高興，怎麼，這就害臊了？”
那隻手仿若千斤之重，慄夏膝蓋幾乎撐不住，本能逃避着他的目光。
趙澤突然抽回手臂，坐到堂間主位上，雲淡風輕端起茶盅，隔着薄薄的紗簾道：“換吧。”
慄夏：……
這套衣裙繡工精湛，樣式十分繁複，還好裏面套着中衣，算不上走光。
在趙澤的目光中，換衣過程煎熬無比，慄夏像木偶一樣任憑聽雪擺佈，渾身難受，手腳冰涼。
茶盅落在木几上，發出輕輕的一聲頓響。
趙澤忽然站起身，再次向她走來。
“禮都放在東屋，你去歸置歸置。”他細細打量着慄夏，話卻是對聽雪說的。
“侯爺，天色不早。”聽雪舉着束腰不知所措，“奴婢怕誤了吉時。”
趙澤彎起桃花眼，擡手接過束腰，“我來。”
屋子裏瞬間剩下兩人。
“面色還是這麼冷。”他的氣息在耳邊盤桓，給女子裝束的動作非常嫺熟，“你知道規矩，在府中，孤不會偏袒任何人。”
“既然是這樣，可以不去嗎？”
純淨清透的聲調在屋子裏迴盪。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慄夏感覺自己的心率鐵定超過一百八。
作爲“炮灰工具人”，黎夏只是趙澤手裏的一枚棋子，隨便用點常規手段就能服服帖帖，所以書裏只說她對男主死心塌地、爲愛瘋魔，連他們成過親都沒特別交代。
根據十幾年“老書蟲”的閱讀經驗，爲了推動情節發展，黎夏的故事只能圍繞男主角趙澤的人生軌跡展開，想要改變書裏的“命運”，也必須從他身上着手，趙澤刻意留出的這次獨處，是她扭轉當前局勢的最後機會。
四周陡然安靜，落針可聞。
趙澤花樣百出的殘忍手段像放電影一般在腦海閃過，與他視線相接，慄夏終於體會到什麼叫氣場令人窒息。
“你重傷未愈，迴歸月閣是死，流落在外更是死，若不肯隨孤回府，難不成另有打算？”他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條吐信的毒舌。
致命的氛圍悄然蔓延，刺骨寒意從腳底心躥上天靈蓋，慄夏以微笑掩飾心底的恐懼，趕緊搬出“利益交換大法”救命。
“瞧侯爺說的，我哪能飛得出您的掌心，只怕現在這個樣子，不能好好爲您效力。”
趙澤目光灼灼，似能將她穿透，頓了須臾，忽然問：“我？”
慄夏暗叫不妙。
“啊！”腰間驟然的勒緊將她嚇了一跳。
趙澤雙手扶在腰封之上，對鏡而望，露出十分滿意的表情。
“你呀，倒是越來越大膽了。”鏡中的他笑意盈盈。
若非清楚趙澤的人品，慄夏肯定被他笑容中的一絲絲“寵溺”給矇騙了。
“侯爺，禮品、行裝都歸置好了。”聽雪的聲音適時從門外響起，進屋的時候，雙頰泛紅，兩肩已鋪上細碎的雪花，不知道在外頭站了多久。
“進來。”趙澤順勢隔開與她的距離。
聽雪進屋一臉驚豔，她家姑娘和侯爺站在一起，真真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還不改口？”趙澤餘光掃視而去，語氣淡淡。
聽雪面色驟變，連忙跪在地上：“奴婢知錯，恭喜黎夫人，賀喜黎夫人！”
“得了，留着點兒吉祥話府裏再說。”趙澤打斷她，低頭理一理衣袖，“孤先回府去，告訴送親的儀隊，趕緊出發。”
“奴婢知道了。”聽雪連忙應着。
趙澤隨手拿起牀上的紅巾，擡臂一揚。
慄夏頓覺眼前一片血紅。
天色陰沉，濃雲灌頂，紛紛揚揚的大雪模糊了視線。
眼前重重疊疊的紅牆碧瓦都掛上厚厚的雪。
地凍天寒，正如慄夏此刻的心情。
如果再死一次，還能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