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沛目光從未離開,隨手給她斟上,“打算辦幾天?”
他的地盤上,明着探她的底了。
慄夏道:“王妃月份大了,得回去照看,不會太久。”
趙沛沉默片刻,放下茶盅,垂眸道:“備車。”
隨即站起身對慄夏道:“隨孤一起。”
慄夏一愣,“王爺,隨您去哪兒呀?”
“你是七弟內眷,”趙沛淡淡道,“住外頭不合規矩。”
“這……”慄夏猜不透他的用意。
“想必七弟不會反對。”趙沛卻直接下了定論。
“謝王爺體恤。”這是他的地盤,慄夏不便推脫,又道,“奴婢須得告訴府裏。”說實話,那位馬樓主並不是省油的燈。
趙沛似乎早已料到,幽幽地說:“孤派人去說。”
慄夏:“還有……”
趙沛擺手打斷她,“馬車上的東西已運進府中,有任何需要,叫隨侍去辦,或者……”他眸光一閃,輕啓薄脣,“你來告訴孤便可。”
慄夏:“王爺思慮周全,奴婢謝過。”
說話間,趙沛身影已消失在樓梯處,只有清冷聲線傳來道:“回府。”
沒想到這位是個行動派,慄夏緊走數步跟在他身後,也跟着下了樓,一擡眼先前叫他的“賣茶老者”正立在門口,看見趙沛,趕忙跪地行禮,頌道:“恭送王爺。”
趙沛道:“起來。”
慄夏走到他跟前,撅着嘴補了一句,“多謝‘餘大叔’招待。”
正起身半截的老者滿是驚恐,又顫巍巍跪了回去,“姑娘言重,不敢當、不敢當!”
趙澤回過頭,黑眸輕瞟一眼慄夏,目光錯過她,對那老者道:“你們回吧,今年茶葉辦得不錯,能賣個好價錢。”
在老者“謝王爺”的高頌聲中,趙沛熟門熟路,走在前頭。
擡手一推,牆上變魔術似的現出一道門來,跨門而出,迎面一條窄巷,巷口處停着一輛馬車,款式普通,實在看不出是北疆“最高負責人”的座駕。
早已有人候在車前,遠遠地迎上前來,躬身侍候,舉手投足的動作恭謹熟練,訓練有素,而且看得出是有功夫在身的。
隨行共有八人,同樣服飾,走路時一點兒聲音也聽不見。
待上了車,淡淡的松香氣息迎面撲來,慄夏這才切身體會什麼叫“低調而奢華”。馬車的陳設,精緻考究,處處體現出主人的審美,不但她想到的設施一應俱全,還有許多是她見都沒見過的,跟來時的車根本不在一個級別。
可環境再優雅,與趙沛這臺“天然空調”對坐,慄夏仍然十分拘謹,手腳不知道該怎麼放。
趙沛修長手指挑開窗簾,向外觀望,若有所思。
他的長睫如扇,映着月華的側顏,俊朗如謫仙一般。
慄夏本就是重度“顏控”,一時間竟盯着人家看得出神,直到對方忽地扭正了臉,等她意識過來,又陡地拘謹,目光尷尬地飄乎而去。
“主子,再有一刻即到。”馬車外頭傳來簡短且精確的報時。
趙沛手肘放在坐廁軟枕上,托腮而望,姿態閒適:“山高水遠的來一次,也不必着急辦事,孤派人給老七捎個信兒,你多住些日子。”
他語調雖客氣,話卻沒留半分轉圜的餘地。
識時務者爲俊傑,慄夏乖巧應下,日後從長計議,雖然住在王府距離趙澤目標更近一步,可從她的觀察看,趙沛的手腕和能力與趙澤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即便她想完成“任務”,也絕非易事。
馬車緩緩停下,趙沛買開長腿,率先下了車,慄夏跟在後面。
四盞碩大燈籠將四周照得天光雪亮,燈籠上印着黑色字體“靖遠王府”。
隨車的八個侍衛依序排開,夾道守衛,不錯眼珠地看着趙沛走向大門,慄夏隱約看到兩側的暗影
裏,似有人頭攢動,像是還有侍衛守在暗處。
北疆是趙沛的封地,靖遠王府邸是這片土地上的王宮。
飛檐門樓下,兩扇銅釘朱漆宮門緩緩打開,待趙沛兩人跨進,四個內監同時發力,宮門才緩緩地關閉上。
隨即有人趨步,快速往內宮傳信。
“主子回了!主子回了!”
建制均與穎都的皇宮相似,只是規模略小些,以四爪龍替代御用的五爪龍。
趙沛姿容英偉,健步如飛。
侍衛、內監一衆跟着,卻幾乎聽不到聲響。
穿過紅牆長街,走進第二重宮門,迎面一位宮女服侍的年輕女子帶着四個年齡稍大的婦人快步上前,俯首叩拜道:“請王爺安。”
女子膝行來到近前,“奴婢月影,見過華蔭王側王妃。”
“快起來。”礙於趙沛的站位,慄夏打消了親自攙她的想法。
那姑娘擡起頭,皮膚白皙、眉清目秀,一副嬌俏靈透的模樣。
趙沛略一思索,“住凝翠閣。”
月影應和,“華蔭王側王妃,奴婢給您引路。”
慄夏正要轉身,趙沛忽又補充道:“不是外人,平日裏稱‘主兒’便是。”
月影垂首:“是。”
慄夏隨着月影一路向東,穿過遊廊和兩條長街,迎頭一座垂花門,紅漆門板上鑲着兩隻黃銅門扣,掛匾上書:“凝翠”二字。
月影回首道:“主兒,到了。”
早有裏頭人開門迎候,兩側各跪了一排。
月影引着慄夏徑直走過,一路來到正廳,慄夏左右環顧,廳不大,倒是很別緻,處處透着精巧。
月影立在前頭,正身下拜,嘴上道:“請主兒安。”
慄夏站起來道:“剛纔跪過了就別再跪了。”
月影連忙退身,“主兒快坐着吧,府裏的規矩,您不受禮,奴婢要挨罰的。”
慄夏只好等她行完禮,問:“你們王府裏,規矩這麼大嗎?”
“王爺賞罰分明,嚴有嚴的道理,不是奴婢們該議論的,”月影抿脣道,“話說回來,您雖是親戚,也頭一次見王爺親自帶女眷回府呢。”
“哦,王爺沒有妻妾麼?”慄夏奇道,京城裏命婦貴女的議論竟是真的。
月影點頭道:“早些年,貴妃娘娘在的時候,時時催着,王爺只說沒有閤眼緣的,娘娘薨逝後,更沒人敢提了,況且王爺常日住在軍營,不怎麼回府,一年見不着兩次。”
慄夏默默地在懷疑趙沛的取向問題。
“主兒,時辰差不多了,傳飯吧?”月影問。
“等等,”慄夏想起什麼,“我那兩口箱子放哪兒啦?”
月影道:“暫存在東邊耳房裏,王爺吩咐凡事聽您安排。”
慄夏起身,徑直往外走。
月影一愣,忙提步跟了上去。
沿着雕花遊廊,一路便到東耳房門口。
房內陳設優雅,不特意說真看不出是存放物品的地方。
各色箱子置於雲紋的黑色木架上,沿牆依次擺放,碼的整齊,擦得錚亮,纖塵不染,另外一邊放着兩張官帽椅和茶桌。
慄夏一眼看到自己的兩隻箱子,上面還還好好落着鎖,不由安下心來,指示月影道放到臥到房去。
“主兒,書冊一併送過去吧?”月影問。
她手邊還有個木匣子,比箱子略小些,裏頭滿滿的書,慄夏隨手抄一本,一目十行地粗略讀了起來。
“主兒,奴婢不識字,這書講得什麼故事呀?”月影不知何時站在身後,湊熱鬧地問。
慄夏老臉微紅,轉而問:“這些哪兒來的?”
月影道:“王爺怕您沒趣兒,特意吩咐準備的。”
慄夏心中疑惑:“他是怎麼……”
話未出口,忽想起之前下車匆忙,八成落了一本在箱外,暗戳戳地後悔,“暴露了。”
“主兒,這些要搬嗎?”
慄夏臉燙燙的,“嗯。”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寧州的氣溫比穎州錯後半個季節,現在剛剛是初春。
小草冒綠,枝頭花苞尚未長成。
只有迎春嫩黃的小花在料峭春寒中輕輕搖擺。
“主兒,咱們這兒得多穿厚衣裳,您這衣裳忒薄。”月影瞅着慄夏的衣物唸叨。
說實話,慄夏穿書以後,發現體質越來越好,已經不需要通過衣服來調節溫度,而且近期還有越來越熱的體感。
“我不喜熱。”慄夏側臥在榻上,百無聊賴。
三天過去了,趙沛消失得無影無蹤,除了睡就是喫,拿她當豬養。
“王爺平日在哪兒呀?”她託着腮問。
“原不是奴婢們該問的事兒,”月影笑道,“奴婢家三代伺候靖遠王,多少知道一些,八成在營地裏吧。”
“遠嗎?”
月影道:“快馬加鞭一日的路程。”
“哦,這裏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嗎?”慄夏伸了個懶腰,“我是說可以去散散的地兒?”
“奴婢知道您悶得慌,但王爺特意吩咐不能帶您出去,不如午膳後在宮裏轉轉?”月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