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他的燈眼珠又在慄夏身上轉了一圈,恨不能帶走點兒什麼似的,豔羨地對趙沛道:“小店喫
喝一應俱全,多晚都有,吩咐便是!”
掌櫃磨磨唧唧,最終被趙沛親自“護送”出去,臨到門口,轉過投來,咧嘴笑道:“客官豪爽,小人多說一句,早些安置,千萬不要亂走,要是回不來……押金可一概不退!”
掌櫃笑容僵硬,白臉被燈光映着,如同鬼魅。
趙沛默默回身,反手關上房門。
慄夏縮在熹微燈火的桌前,見趙沛回來,湊到他旁邊。
“王爺,莫非這地方真的有鬼?”慄夏說出來更像是一種釋放。
趙沛俊臉如常,“萬事小心。”清冷語氣卻令人莫名安慰。
“咕嚕嚕,咕嚕嚕……”
兩人不約而同地目光下移。
慄夏捂着肚子道:“鬼也擋不住餓啊……”
趙沛面色沉靜,未置可否,緩緩走開了。
慄夏苦着臉問:“聽那掌櫃的話,真有宵夜可喫?”
趙沛定定看着她,眸色幽黑,眉眼之間如籠青煙、如罩薄霧,容色略略舒展,冷峻中似乎透出看
不懂的暖意,看樣子也不知道餓是不餓。
慄夏懶洋洋靠在牀頭,見他從懷中拿出只青色瓷瓶,遞在面前,清朗的聲音道:“喝上一口,可抵一日飯食。”
“真的?”正餓得不行,慄夏雙眼一亮,趕緊接在手中,仰頭便倒進嘴裏,剛出數滴,便讓趙沛劫了去,黑眸定定看着她,“不怕是毒藥?”
慄夏瞪着小鹿眼,卻無懼色,“王爺不是說過,一己之力逃不走嗎?”
“你便相信孤的話?”趙沛容色清雋,語氣清冷,薄脣微微上揚帶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王爺,沒喫飽。”慄夏可憐“哀求”。
趙沛不以爲意,擡手將東西揣了回去,“太多恐撐爆腸胃。”
“這麼神奇的藥?”慄夏剛纔喝得太急,現在咂摸起味道,不禁面容扭曲地吐了吐舌頭,小聲咕嘟:“誒,就是好難喝。”
趙沛有意揶揄,看到這時才說:“玉先生手筆,向來如此。”
慄夏點頭,“嗯,玉先生是位能人,就是……忒怕冷,哈哈!”
說到此處,兩人都笑了,笑到最後卻相顧無言,共處一室,怎奈夜色寂寥。
回想當年深夜滿屏帥哥,慄夏也曾浮想聯翩,可與萬中無一的真人獨處,發現自己不過“葉公好龍”,根本沒想象中那麼狂放自如,獨自坐在牀頭,拘謹得要命。
趙沛忽然起身便想着他的方向而來,微微俯身道:“早點睡。”
“這……”慄夏回頭看看不超過一米五的牀榻,緊張僵硬得像塊石頭,爲了撐起氣場,挺胸道:“王爺不怕我晚上對您不利?”
趙沛眸色深沉,向前一探,猿臂一伸,慄夏跟着縮了縮脖子,卻見手臂已越過她去,往牀裏撈出一套被褥,自顧自鋪在地板上,和衣躺下,再不言語。
旁邊的趙沛讓慄夏很是安心,一時間沒有念掛,體內燥熱如波浪翻涌上來。
周圍的房間連同走廊聽不到絲毫聲響,安靜得落針可聞。
慄夏頭枕雙臂,喃喃自語:“掌嘴上說客滿,根本沒有人氣兒,不知道住得是人是鬼……”
“至少那位掌櫃是個活的。”趙沛的聲音自旁側傳來。
慄夏問:“何以見得?”
“他收了銀票,”趙沛不徐不疾地說,“錢是如何花法?”
慄夏:“對哦,不然該要冥錢纔是,還得用燒的。”
趙沛:……
慄夏盯着頭頂的帳子,感覺該找個話題,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欲言又止之際,卻聽趙沛忽然道:“如煙當年潛居老七身邊,是有其他緣由,並非孤的授意。”
慄夏內裏微驚,“他這是……在向自己解釋嗎?”可她再問下去,他卻不答了。
雖然困得要死,慄夏挺喜歡和他說話的感覺,索性測過身子對着他的方向,枕着手臂道:“王爺統御北疆,雖位高權重,可聽聞貴妃娘娘故去後,您一直居住營中,可曾感覺孤獨?”
每次看到宮廷題材,慄夏常常好奇爲身居高位的角色內心想法,這回遇到“正主”,終於還是問了出來。
可話說出來,那邊完全沒了動靜,屋子裏陷入難言的沉默。
“也是,這麼剖析內心的話題,還是不該問。”慄夏暗想,默默調整回原來的姿勢。
“何謂孤獨?”許久之後,清冷的聲線傳了出來,
許久,沒有回答,趙沛起身一瞧,提問那位早睡得“不省人事”。
慢慢合上雙目,呼吸漸漸沉靜均勻。
不知睡了多久,耳畔隱約傳來細碎腳步之聲,趙沛意識陡地清明,睜眼一看,慄夏正站在面前,直勾勾盯着他看。
“你醒了?”他問。
對方像彷彿不懂他的話一般,表情和動作沒有半分變化。
趙沛站起身,手指在眼前輕輕一晃,慄夏目光遲滯依然,這才猜到她在夢遊。
許是體內灼熱,慄夏兩隻袖子擼至上臂,褲腿挽到膝蓋以上,手臂勻稱、小腿光潔,雪白的肌膚
泛着瑩潤的光澤,只是失了心智,狀若人偶一般。
趙沛眸色深沉,俯身撈起外衣爲慄夏披在肩頭,卻見她徑自門口走去,直到被阻無法前行,便拿額頭相撞,安靜的空間裏發出韻律的“咚咚咚”。
趙沛沿路跟隨,不禁擡手相護,慄夏撞至掌心,發覺她額頭滾燙,雙頰泛着異樣的緋紅,執着的模樣,似有所尋,於是推開房門,放她出去。不時,慄夏幽幽晃晃便走出客棧。
趙沛跟在後頭,慄夏沿着來時的路逆行,黑暗中紅光幽微,那座戲臺再次映入眼簾。
臺上空無一人,只有碩大的豔紅紅燈籠在風中搖擺。
慄夏站在臺前,沒有焦點的眸子打量四周,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趙沛也不做聲,站在旁側觀望。
慄夏“認真”看了一圈,扭頭與他對視,露出痛苦的表情,突然擡起手,指向戲臺中央。
趙沛循着方向,戲臺中的紅像是紅色墨汁滴進清水,悄無聲息間暈染開來,四周的燈籠卻並沒增
加。
肉眼可見的速度,戲臺像是籠罩在紅色的玻璃框中,在夜色中發着詭異的光芒。
滾滾熱浪驀地從地下升騰,腳底像是陡然踩進炭火,燒灼得站不穩當。
慄夏本就燥熱難耐,現在更是滿臉通紅,看上去猶如一隻熟透了的紅蘋果,趙沛尋覓退路的當口,回頭看她,已經脫掉外衫正在和貼身裏衣的盤扣“纏鬥”,胸前布料鬆鬆半敞,距離走光一線之間。
趙沛眸色深沉片刻,一把握住她的手,遠遠見戲臺一側升騰起沖天紅光,遠遠便感覺到灼燒難耐。
轉眼間熱浪蔓延,熊熊大火從方纔的街市滾滾燒來,頃刻便到跟前。
趙沛抄起慄夏,打橫一抱,飛奔而去。
火焰霎時間騰起,映紅了半邊天空,彷彿有生命一般,吞噬着周圍一切。
烈焰翻卷,步步緊逼,兩側沸騰的焰舌時而越過趙沛,兩側的柵欄立刻化爲灰燼,點點火星子濺在身上、臉上,火辣辣地疼。
趙沛顧不得這許多,抱着慄夏一路狂奔,轉瞬到了客棧街角,不想另外一條街也火浪翻騰、前後
夾擊。
趙沛被逼到牆角,縱身騰躍到二層屋檐,眼看火焰正好匯在一處,在腳下形成一條熔岩火河。
河面迅速上漲、熱浪翻滾,不時跳躍出巨大的火球。
照這樣下去,早晚會被烤死,懷中忽傳來一聲:“掌櫃!”
趙沛低頭一看,慄夏雙眼緊閉,發出細微的鼾聲,像是睡着了?
趙沛:……
呼隆隆,呼隆隆。
整座小鎮化作一隻烤爐,又像是被條火龍佔領,所過之地,寸草不生。
眼看火焰漲漫到腳下。
懷中之人又道:“這裏有鬼!”
趙沛腦中一閃,掌櫃最後的囑咐言猶在耳。
無數火星子已經隨着枯藤向上攀爬,很快便要將他倆圍在圈中。
趙沛薄脣一抿,腳下發力向上一蹬,攀着屋檐撞開三層窗扇,兩人隨之滾落進房間,後面火舌緊跟,巨大火焰撲面而來,趙沛起身關窗的剎那,被蒸騰熱氣撲在身上,眼前驀地一黑,重重跌在地板之上……
——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啊,有錢捧個錢場、沒錢捧個人場吶!”
“好喫的肉包子,剛出籠的大包子,來兩個嚐嚐~”
“噠噠噠”、“噠噠噠”!
恍惚中,傳來嘈雜繁亂的市井叫賣。
趙沛緩緩睜開眼睛,恍惚中,一道光束透過虛掩的窗扇,落在頭頂,漂浮的灰塵清晰可辨。
昨夜,彷彿一場噩夢。
“哎呀……”一聲女子嘆息傳入耳際。
慄夏醒來,頭疼欲裂,發現自己躺在地上,衣衫不整不說,後腦軟軟的東西居然是……趙沛的胳膊?!
她鯉魚打挺也似地彈坐起來,“給。”趙沛別過頭,將自己的斗篷遞在她面前。
慄夏忙將自己裹緊,“我、我沒……”舌頭打結,說不利落。
“昨夜,你夢行至屋外……”趙沛倏然開口,向來堅定的目光此刻稍稍偏移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