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野七穗本以爲裏梅是開玩笑的。

    畢竟在她的世界裏,咒術師一般分爲直男、大直男、封建大直男三種。

    但事實上裏梅做得很好。

    崎野七穗盯着鏡子裏的自己看了一會,擡起頭時發出疑問:“你還有什麼不會的嗎?”

    裏梅:“不知道。”

    崎野七穗:“怎麼能不知道!”

    裏梅看她一眼,脣角嘲諷地彎起:“我和你不一樣。”

    崎野七穗:“?”

    裏梅挑眉,把她不安分地揚起的腦袋又按了回去:“你看着像個蠢貨。”

    人身攻擊!一言不合就人身攻擊!

    崎野七穗痛心地搖頭:“這樣下去你要嫁不出去了,裏梅。”

    裏梅眯起眼,敏銳地捕捉到她錯誤的用詞。

    他的手掌落在她的頭頂,面無表情地捏着這顆沒用的東西晃了晃。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哦,原來他還忍她了嗎。

    崎野七穗努力想了想,沒回憶起來。

    不過實踐出真知,秉着這樣的理念——

    “晚上想喝蘿蔔湯。”崎野七穗真誠地說。

    裏梅雪色的眼睫垂下,淡淡地應了一聲“哦”。

    “紅蘿蔔湯。”崎野七穗繃着臉,一本正經地點頭。

    聽上去就像黑暗料理。

    裏梅的眉頭擰起,凝視着面前的少女看了半天,最後從脣瓣邊說出的卻是一句“我知道了”。

    崎野七穗恍然大悟,開始補充:“用今天早上剛挖出來的蘿蔔做的紅蘿蔔湯。”

    “……”裏梅擡手,在她逃跑之前揪住她的領子,毫不留情地把她捉了回來。

    少年低頭,湊得極近,連柔軟的髮絲都快要落進她的眼睛裏。

    “神宮寺。”裏梅說。

    崎野七穗:“……是?”

    “你最好給我全部喝光。”

    “……”

    -

    裏梅的廚藝很好,但似乎不是一直這麼好的。

    在夢裏再次見到小時候的對方,崎野七穗撐着下巴,問他怎麼不去研究料理的時候,收到的卻是“爲什麼我要做那種無聊的事”的回答。

    “我要把這句話記下來。”思索片刻,崎野七穗託着下巴說道,“等你長大以後嘲笑我沒用,我就這麼和以後的你說。”

    訓練場中的那抹白色偏過了頭。

    溫溫涼涼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然而就在崎野七穗以爲裏梅又要嘲諷她時,孩童卻只是微不可聞地笑了聲,平靜地收回目光,繼續練習他的新術式。

    “以後。”他咀嚼了一下這個詞,冷淡地擡手打破了木樁,“等你活得到那個時候再說。”

    裏梅又在生氣。

    崎野七穗眨眼,發現裏梅小時候就沒有什麼心情好的時候。

    “我的生命力可比你想象的要頑強。”她說着,目光低垂,落在裏梅從袖子裏露出的一截手臂,“而且,比起這個……”

    “裏梅。”崎野七穗輕聲道,擡起眼來與他對視,“你是和誰打架輸了嗎?”

    日光釀在那藍色的眼眸中,使得時間都停滯了一瞬。

    裏梅猛地回過神,察覺到[神宮寺]身上微妙的變化。

    “你到底是誰?”小小的孩童站在原地,警惕地望向她。

    “神宮寺。”崎野七穗回答。

    她下意識地站起身,卻忘了這個時期的馬甲還穿着寬大的和服的事實,險些被自己絆了一跤。

    崎野七穗:“……”

    裏梅擡手扶她,語氣平淡:“神宮寺沒你這麼笨。”

    崎野七穗沒說話。

    她只是覺得白色真是個神奇的顏色。

    至少和“貴族”這個身份很配。

    不管是五條悟還是裏梅,他們在幼時便已顯露出日後身上那股漠視一切的氣息。

    低垂的眼睫像展翅的蝴蝶,襯得那張略顯稚氣的臉看起來矜貴又……

    可憐?

    腦中冒出這個詞的一瞬間,崎野七穗都被自己嚇了一跳。

    “你怕我?”裏梅察覺到她的動作,偏過頭問道。

    崎野七穗搖頭:“誰會怕一個小孩子。”

    裏梅被戳到痛腳,呵地笑了聲:“你不也是小孩子。”

    崎野七穗一拍掌:“你說得對。”

    裏梅:“?”

    崎野七穗:“所以我們是平等的,不用神宮寺神宮寺的叫我,叫我名字就好啦。”

    女孩子精緻的臉揚了起來,神宮寺看過來的時候,裏梅像是被什麼東西燙到了一樣鬆開了攥住她手腕的手。

    “……那名字呢?”沉默半晌,裏梅問。

    “沒有。”崎野七穗理所當然,“他們把我送過來的時候,沒有給我名字。”

    [神宮寺]象徵着一個家族,而她代表的是家族的榮耀。

    根本不需要名字。

    身爲貴族的裏梅很清楚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他默不作聲地看向遠方,縮在袖子裏的手指顫了顫。

    “七穗。”他說。

    崎野七穗像是後腦勺被人拍了一下,不可思議地站在原地。

    “爲什麼?”

    “現在是秋天。”

    “然後呢?”

    “……你頭髮是金色的。”

    崎野七穗懂了。

    “好敷衍!”她大聲嚷嚷,試圖拯救一下自己搖搖欲墜的馬甲。

    “是你讓我取的!”裏梅跟着惱羞成怒。

    夕陽的餘暉下,兩個幼小的身影你一言我一語地吵了起來。

    裏梅從沒和人這樣吵過架,直到對方得意地說了句“我贏了”,他才反應過來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失禮的事。

    “裏梅大人。”於是遠方有人低下頭喊他。

    表面恭敬,但實際上更像是警告。

    崎野七穗記起來,那似乎是裏梅的咒術老師。

    她仔細打量了幾眼,發現也不過就是個堪堪夠得到一級的術師。

    “你竟然被那樣的傢伙揍了嗎?”想到日後裏梅和特級打成平手的樣子,崎野七穗不可思議地問道。

    裏梅面無表情地捂住她的嘴,拖着她就往反方向走。

    崎野七穗掰開,一雙眼睛亮晶晶地望向他:“說真的,還不如我來教你呢。”

    裏梅皺眉,想起上次和對方的交手:“你?”

    崎野七穗:“是啊是啊,我很厲害的,上次收的學生都成特級了。”

    雖說沒有她乙骨憂太也是特級,但有個能拿出來炫耀的學生總是挺好的。

    叫什麼?

    成就感?

    裏梅抿脣,微微向後仰頭,避開對方蹭過自己下巴的發頂。

    “不要。”裏梅說,“我不需要來歷不明的人教我。”

    “纔不是來歷不明。”崎野七穗倔強,不顧裏梅反抗,手指擠進他的五指之間。

    少年蒼白的手臂上還帶着過度訓練留下的淤痕,青青紫紫的,裸露在繃帶外面的一些傷口觸目驚心。

    崎野七穗沒有安慰他,只是抓着他的手擡起來晃了晃:“看,你以後會這樣牽我的手。”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說以後了。

    女孩子的骨骼纖細,手指纖長得好像只要他一用力就能折斷。

    裏梅不太自在地移開目光。

    他掩在白髮下的耳垂髮紅,彆扭地說了句“無聊”。

    說實話,裏梅從不相信未來。

    他甚至都不相信自己有未來。

    所謂的貴族不過是活着的地獄,在原本的計劃裏,裏梅打算新的術式一成型,就將這裏所有的人全部殺光。

    只有那樣,才能將捆在他身上的鎖鏈打破。

    “爲什麼幫我?”猶豫之下,裏梅問她。

    他的腳步停下,置身於檐廊的陰影之中。

    崎野七穗覺得自己的手被他捏得有點痛,剛想抽出來,結果被抓得更緊了。

    “因爲你會給我做好喫的?”她試探着說,“我現在教你,你以後就能保護我了?”

    保護?

    裏梅又一次認識到了陌生的詞彙。

    說的對。

    神宮寺是他的東西,他應該保護神宮寺。

    “知道我以前的玩伴都去哪了嗎,七穗?”未來的詛咒師笑道,一雙紫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驚人。

    令人作嘔的土壤之中盛開了一朵潔白無瑕的花朵,它舒展着花瓣,處處卻都是血腥與罪惡的氣息。

    “被大家分着喫掉了。”裏梅風輕雲淡地說道。

    人肉料理。

    裏梅第一次被掐着鼻子灌進的時候只覺得厭惡。

    “不過,我改變了主意。”

    在崎野七穗不可置信的神色中,裏梅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他帶着凜冽的松木香的袖子落在她的鼻尖,一如未來的少年湊近她的眼前的模樣,微微俯下身。

    裏梅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訴他:

    “不會讓你被喫掉的。”

    “七穗,我會在那之前,將他們統統殺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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