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果真是要和離,裴聞鵲撇着小叔叔那陰晴不定的面容,仰頭望着蔚藍蒼穹之上飄過的幾朵白雲,不知作何感想,心裏冷冷的道:“和離也好,本就是樁心不甘情不願的婚事,一拍兩散,天下太平。”

    不過,她轉念一想,小叔叔繞這麼大彎子耍計謀讓嬸夫人與周婉晴母女相認,定是有所圖謀,直覺告訴她,小叔叔不會輕易放嬸夫人離開,不管是什麼原由。

    裴炎興聽老丈岳母一唱一和婉拒和離的言辭,嘴角勾着一抹涼涼的弧度,他將目光投向韓嬌,詢問她:“嬌嬌兒,你呢?”

    “我…”韓嬌欲言又止,躊躇不定,在她心裏,侯爺除了犯瘋折騰她些,素日待她極好,雖不長伴左右,那也有她故意冷淡他的原由在裏頭,她已將郎哥哥放下,準備與侯爺琴瑟和鳴,奈何,娘一直反對,覺着侯爺不是善茬,跟着他絕對會痛苦不堪。

    她不知如何回答,反問着:“侯爺覺着呢?”

    裴炎興不置可否的道:“和離之事,本侯堅決不會同意。”

    “那我便聽侯爺的。”韓嬌抿了抿脣,眼裏閃爍着亮光,看來,侯爺對她有情,不捨得放她離去,那她便在熱情些,挽回夫君的心。

    “阿嬌兒。”周婉晴壓低嗓子用力捏了捏女兒的青蔥指尖,示意她別自己拿主意。

    韓嬌糯糯的喚了聲:“娘…”

    既然小兩口不願和離,在說下去,恐怕,她這娘就成了棒打鴛鴦,周婉晴嘆氣低頭,打心裏不喜阿嬌兒嫁給凶神惡煞滿手血腥殺人如麻的人屠,定遠侯雖手握重權,可誰曉得他殺過多少人,聽旁人說,他還有瘋癲狂躁之症。

    一想起他那雙寒涼刺骨的儈子手整日摸着女兒的身子,折騰她,周婉晴便心肝疼。

    一場鬧劇接近尾聲,氣氛陡然詭異了起來,沈明翰出來打圓場:“既然,誤會一場,又是一家人,侯爺,您不是要去尋致遠大師瞧病嗎?棲雲寺就在這附近,這便動身一起去,如何?”

    “好。”裴炎興應下,他翻身上馬,向韓嬌伸出了手:“嬌嬌兒。”

    韓嬌拍了拍孃的臂膀,示意她安心,將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放在了裴炎興寬厚的掌心裏,他捏了捏用力握住,輕巧一拽,便攬着她的腰飛跨上馬:“前方不宜坐轎,岳父岳母,還是在此等候的好。”

    “侯爺所言極是,爹,周姨娘。”沈明翰附和,望着崎嶇陡峭怪石嶙峋又高聳入雲的五座山峯,真摯道:“棲雲寺建在懸崖峭壁之上,需得爬一千零八階雲梯,體力不支,上不去的,還望二老在此等候。”

    沈書賢點頭應下,韓府滅門之事,他在場,侯爺定會詢問,他不在場,反而少一些麻煩,收到嫡長子的暗示,他配合着拱手道別:“老朽近些年身子骨着實不太好,既如此,婉晴,阿芸兒,便跟我回去,不湊這個熱鬧了。”

    “不,不嘛,爹,娘,我要跟着兄長。”沈秋芸嬌滴滴的喚,放開孃的手藏身在了兄長的身後,調皮的吐舌:“我要跟着兄長,去棲雲寺給致遠大師磕頭,在說,方纔認了個孿生胞妹,我這個做姐姐的,得跟她多熟絡熟絡,否則,瞧完了病,她便走了。”

    沈書賢最怕的,便是阿芸兒天真無邪小姑娘脾性,被裴炎興問話,抖出些不好的往事,當年韓府滅門內情,關乎沈府株連九族,國之社稷動盪,阿嬌兒與阿芸兒那時才六歲,眼下知道什麼便說什麼。

    熟絡熟絡,你來我往,韓府滅門定會被提及,要是被裴炎興抓住了把柄,後果不堪設想。

    三個男人與娘之間詭異瘮人的氛圍,未曾影響姊妹二人套近乎,韓嬌高興過頭,竟忘了察言觀色的本能,熱情切切的道:“好姐姐,十年未見,你還是如此惦記着妹妹,妹妹也想你的緊,湊巧有這麼個機會,熟絡熟絡,很是好的。”

    “侯爺。”韓嬌靠在男子的懷中,小聲的徵求他的意見:“帶上姐姐,可以嗎?”

    “自是可以。”計劃順利進行,裴炎興玩味高興的湊在韓嬌的耳邊哈氣,素日寒涼的口吻有些溫情脈脈:“嬌嬌兒無親無故,多個姐姐照應,許是好的。”

    韓嬌心裏一暖,被呵護着想的感覺,令她開懷的展露笑顏,低低道了句:“多謝侯爺。”

    “無事,你我夫妻,何須言謝。”裴炎興勒緊繮繩,打馬上前,收起肅殺寒氣,口吻平和的道:“沈公子,煩請帶路。”

    沈家父子與周婉晴還沉浸於韓嬌所講的那句“十年未見”。

    十年之前的往事,埋葬了多少屍骸冤屈,韓府,只是其中一樁小案,沈書賢此刻才預料到,裴炎興到底爲何要娶韓嬌,引誘婉晴母女相認,原來,都是爲了十年前那樁草草了事的舊案…

    但願沈府,能逃脫一截,沈明翰如是想着,他回神,方想跨步上馬,前行帶路,瞧見芸妹妹早已騎了他的黑棕烈馬絕塵離去,小姑娘銀鈴般的嗓子咯咯甜笑着打趣:“兄長,你慢死了!快些走,妹妹他們都走遠了!”

    “芸妹妹!芸妹妹!”沈明翰欲哭無淚,腳底生風,輕功使得快如哪吒的風火輪,強趕着立於馬背上,勒馬疾停,嚴肅着臉色:“芸妹妹,這次不許胡鬧,快下去。”

    “阿芸兒!”周婉晴急急切切的追來,拉住了女兒騎跨於馬背上的腳環,苦口婆心的道:“聽話,別調皮,快下來,你此行若是前去,沈府定會出大事的。”

    “婉晴。”沈書賢抓着她的臂膀,迫使她放開阿芸兒的腳環,柔情的安慰:“該來的,躲不掉,侯爺是有備而來,你且讓阿芸兒去陪妹妹吧。”

    周婉晴握着官人的手,思及往事,淚眼婆娑,連聲哽咽着道:“都是我,當年之事,倘若官人的心硬一點,沒有從歹徒手中救下我們母女,藏於沈府,侯爺也不會查到您的身上,官人…”

    “好了,婉晴。”沈書賢拍着周婉晴的手背安撫,閉了閉眼睛,寧神片刻,吩咐嫡長子道:“瀚兒,你與芸姐兒同去,該說的不該說的,侯爺問起,斟酌相告,說出的話,不得讓他猜忌懷疑,爹說的,你能明白了嗎?”

    “兒曉得了。”沈明翰調轉馬頭,馬兒蹬蹄嘶鳴,將要狂奔,沈秋芸突兀的擡手製止:“等一下,爹、娘、兄長,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完全都聽不懂。”

    她雖不懂,從父母兄長沉重畏懼的表情中分辨得出來,他們在害怕,害怕某件事的到來,很可能,與沈府同自己有關聯,沈秋芸的心裏,莫名慌亂,她耍小孩子脾氣道:“大不了,我不去追妹妹了,同娘一道回府。”

    難得的乖巧順從,卻被爹一反常態的打斷,沈書賢擺了擺手強撐笑容:“阿芸兒不必多想,去吧,玩的開心些,有瀚兒在,無事發生。”

    是,從小到大,兄長都將她捧在手心護的牢牢的,沈秋芸莫名淚目,她還要說話,便被沈明翰的臂彎摟着,聽他沉着穩重的道:“請爹放心,有瀚兒在,侯爺再怎麼查,沈府也無事發生。”

    說罷,沈明翰一揮馬鞭,絕塵離去。

    “官人。”周婉晴枕靠於官人的肩膀上,悽悽慘慘的哭着,聽沈書賢長吁短嘆的說:“我這嫡長子,看似紈絝不着調,比我這當爹的更懂官場之道,有他在,會無事的,婉晴不必多想。”

    山路崎嶇,賽馬疾行,姊妹兩說說笑笑打成一片,裴炎興與沈明翰也攀談拉家常,行到山腳下,棄馬徒步爬雲梯,沒多久,都熟絡了起來,以侯爺與沈兄互稱。

    爬了幾百臺階,沈秋芸累得吐舌坐於雲梯上,望着下方雲霧繚繞的山谷,使性子道:“好累,爬不動了,我要下山找娘去。”娘與爹的一反常態,告訴她此行不該前來,湊巧尋個藉口溜走。

    沈明翰不放心她離去,拉着她的臂膀矮下身來:“累了,兄長揹你。”

    “不、不用了。”沈秋芸擺手,從小到大,累了便爬於兄長背上的毛病,何時能改。

    她拒絕,沈明翰卻將她強行背起走着,他點着她的腦瓜頂,寵溺的道:“何時學會謙讓?堅持堅持,馬上到頂了。”

    韓嬌笑盈盈的望着姐姐被沈公子嬌寵揹着爬雲梯,二人嘻笑打鬧開玩笑,活像情竇初開的小情侶在蜜裏調情,讓她的心裏也涌上一股甜蜜。

    想着,倘若郎哥哥在這裏,也會揹着她爬雲梯的,郎哥哥護她如命,待她溺愛嬌寵,不捨得她丁點的喫苦受累。

    韓嬌笑着笑着便熱淚盈眶,有人疼有人寵總是幸福快樂的,打小,姐姐比她會撒嬌,討長輩們的喜愛,是個活潑好動膽大妄爲的闖禍精,爹與娘也偏疼姐姐,不似她柔順乖巧麪糰般的任由拿捏。

    韓府滅門的大年夜,姐姐摔倒在血泊中,爹與娘放開了她的手,去救姐姐,她被拋下,躲藏於硃紅色迴廊的拐角處,抱膝號啕大哭,被刺客們掐着脖子抓着,與爹孃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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