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順風順水,幾日之後,船已到了宜昌。

    大小船隻無論由川入鄂,或是自鄂入川,到了這裏,都必定要停泊些時候,加水添柴,採購伙食。

    一入鄂境,江玉顏眼睛就亮了起來。她那日來月事之後,和小魚兒相處竟是陰差陽錯地愈發融洽,雖仍是滿口“大哥小妹”,但總算也敢向他提出些要求。

    她這一次的要求則比往日的大了些。江玉顏乾脆地道:“魚兄,小妹有幾個朋友住在這附近,不如我們就在這裏上岸吧。”

    她簡簡單單地說“幾個朋友”,小魚兒卻幾乎是同一瞬間想到了她數日前脫口而出的“白公子和李公子”。他實在也不知道自己怎會將那句話記得這樣清楚。

    小魚兒大聲道:“咱們就在這裏上岸吧,坐船坐久了,有些頭暈。”

    他對史老頭笑了一笑,接道:“史老頭,多謝相送。我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想來你必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你居然會爲我撐船,我不但要謝謝你,實在也有些受寵若驚。”

    史老頭長蒿一點,烏篷船停在水中。他回頭向他笑了笑,道:“你莫要謝我,也不必謝我。”

    小魚兒眨了眨眼睛,笑道:“那麼我又該謝誰呢?是不是有人求你送我這一程,求你保護我……你年高德重,我若猜對了,你可不能騙我。”

    史老頭彎下腰去,不住咳嗽。

    小魚兒笑道:“你不說話,就是承認了。”

    史老頭臉色突然一沉,瞪着他道:“你小小年紀就學得如此伶牙俐嘴,將來長大如何得了?”

    小魚兒也瞪起眼睛,大聲道:“我長大瞭如何得了,都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史老頭瞪了他半晌,忽又展顏一笑,道:“像你這樣的孩子,老漢倒從未見過。”

    小魚兒道:“像我這樣的人,天下本來就只有我一個。”他賭氣扭轉了頭,但心頭還是在想:“這老頭必定大有來歷,如今竟降尊紆貴,來做我的船伕,那麼,託他來送我的那人,面子必定不小。這人處處爲我着想,卻又爲的是什麼?他既然能請得動像這老人般的高手,想來也不致有什麼事要求我。”

    史老頭凝目瞧了他許久,突然大笑道:“很好,你去吧,你若死不了,不妨到……”

    小魚兒擺手笑道:“你不必告訴我住的地方,也不必告訴我名字,因爲我既不會去找你,也不想以你的名字去嚇唬別人。”

    他轉頭去瞧江玉顏,她已在東張西望,面上難忍喜色。

    小魚兒故意拍了拍她的肩,道:“江玉顏,你的嘴都要笑歪了,知道麼?”

    江玉顏斂了斂笑容,乾咳一聲,道:“魚兄見笑了。小妹已有一年有餘未曾見到他們,有些激動,真是失禮得很。”

    小魚兒笑道:“哦?那你和你朋友的關係想來很不錯了,畢竟你這麼沒心肝的小丫頭,是很少爲別人高興的。”

    江玉顏面不改色道:“我們自小一處玩着長大,關係倒還過得去。”

    小魚兒拊掌笑道:“果然是好朋友……不過我倒是想知道,你被扣在地宮一年,你的好朋友們怎地沒來找你呢?”

    江玉顏面色微變,轉而又化作平靜無波。她嘴脣動了動,像是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開了口,說的卻是另一件事:“……魚兄,我那幾個朋友俱是富家子弟,不曾見過大風大浪……舉止之間,如有冒犯,還請兄長海涵。”

    小魚兒新奇地盯着她,笑道:“妙極妙極,江玉顏大小姐竟突然客氣起來了,我還有些不習慣。前天夜裏你可是毫不客氣,你還記得麼……”

    江玉顏大聲清了清嗓子,截斷他的話。她面上卻無羞澀之意,反而正色道:“魚兄,我正要說這件事。你我之間的事,小妹但求你也莫要對他們張口,好麼?”

    小魚兒悠悠嘆了口氣,道:“江玉顏,咱們有話直說。你想要我做個啞巴麼?”

    江玉顏似乎連狡賴都懶得狡賴了。她嫣然一笑,盈盈道:“魚兄若能做到這樣……就是再好不過了。”

    渡頭岸邊,人來人往,穿着各色的衣裳,有的光鮮,有的襤褸,有的紅光滿面,有的愁眉苦臉,有的剛上船,有的正下船。

    空氣裏有雞羊的臭味、木材的潮氣、桐油的氣味、榨菜的辣味、茶葉的清香、藥材的怪味……再加上男人嘴裏的酒臭,女人頭上刨花油的香氣,便混合成一種唯有在碼頭上才能嗅得到的特異氣息。

    小魚兒走在人叢中,東瞧瞧,西聞聞,瞧見這樣的熱鬧,他簡直開心極了,就連這氣味他都覺得動人得很。

    忽聽人叢外有人呼道:“玉顏……江玉顏……”

    江玉顏眼睛一亮,嬌聲呼道:“在這裏……在這裏……”

    她分開人叢,大步奔出去。只見渡頭外一座茶棚下,停着三輛華麗的大車,幾匹鞍轡鮮明的健馬。幾個錦衣華服的少年人,正在招手。

    江玉顏歡呼着奔了過去,那些少年少女也大笑着奔了過來。小魚兒在旁冷眼瞧着,這幾人又說又笑,卻沒有人理他,他卻像是毫無所謂。等到他們笑過了,他也笑道:“江玉顏,這些就是你的朋友們麼?”

    一個臉色慘白的綠衫少年瞧了小魚兒一眼,皺眉道:“玉兒,這人是誰?”

    江玉顏神色稍整,笑道:“這位乃是我旅途期間結識的一位朋友,江小魚江公子。”

    衆人見她還算友善地介紹了小魚兒,面上才稍稍柔和了些,但仍是滿眼輕蔑之色,只對他勉勉強強抱了抱拳。那綠衫少年瞧着他,眼中更是充滿了敵對之意,嘴上淡淡笑道:“幸會幸會,江公子,想不到你還是玉顏的本家。”

    江玉顏嘟起了嘴,嗔道:“怎麼?莫非你嫌我容姿粗陋,般配不上魚兄這樣的人物麼?”

    小魚兒簡直從未聽過她這樣甜膩的語氣。那綠衫少年卻似習慣得很,哈哈一笑,道:“我豈敢這麼想?我心裏倒是在想……”

    他隱去話端,故意住了口,那些少年少女們則心有靈犀地鬨笑起來。

    他們豈是嫌江玉顏配不上小魚兒?他瞧着小魚兒一身布衫,面上帶着疤痕,心裏便斷定他是個上不得檯面的鄉野小子,分明是他般配不上和江玉顏作本家。

    小魚兒卻不動聲色,笑道:“江玉顏,你的朋友,也該給我介紹介紹呀!”

    江玉顏也不含糊,擡手示意那綠衫少年,道:“這位便是荊州總鎮將軍的公子,白凌霄白小俠,人稱綠袍美劍客.三十六路迴風劍,神鬼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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