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兒懷抱着江玉顏,奔入了秋夜中的原野。他狂奔了不知多久,直到有些喘不過氣,才停了下來。

    水田裏的稻穗已成長,在晚風中像是大海的波浪。他四下顧盼一圈,走上了一塊稻田的田壟。他拍開了江玉顏的穴道,反手竟將她重重扔了下去。

    溼淋淋的污泥,浸着少女嬌小玲瓏的身子。江玉顏皺了皺眉,呻吟了一聲,張開了眼睛。

    星光自稻穗間望出去,顯得更遙遠、更飄忽,更不可捉摸。她在這不可捉摸的朦朧星光之間,立刻便瞧見了居高臨下的小魚兒。

    小魚兒笑眯眯地蹲了下來,道:“大小姐,這個澡洗得還舒服麼?”

    江玉顏拼命眨了眨眼,瞧清了他的臉。蒼白冰涼的月光,照着少年英俊得驚人的臉,也照着那道永遠不能磨滅的傷疤。在月光的映耀下,那道癒合的疤痕竟像是變爲了淺淡的褐金色,就像有一塊純粹的黃金,被埋在了血肉和土壤之下。

    她想要撐着地坐起身,手卻冷不防插入了一旁冰冷溼潤的污泥裏,泥裏還拌着草屑和谷梗。她嚇得尖叫了一聲,踉踉蹌蹌地爬了起來,一雙腳卻仍浸在涼泥裏,棕黑的稀泥幾乎灌進了鞋子。

    小魚兒端詳着她,笑道:“你現在這模樣真是狼狽極了。花無缺若是瞧見,只怕就不會相信你說‘我強姦了你’的鬼話。”

    江玉顏牙關咯咯地響,一半是因爲憤怒,一半則是因爲寒冷。她渾身溼透,髮梢滴着泥水,腳踝以下也埋在泥裏,被秋夜寒風一吹,立即冷得不住發抖。

    小魚兒目光一閃,竟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她月事期間肚子疼的痛苦模樣,心裏頓時一軟。但他心中另一個聲音立刻提醒他:你連一句話都沒說,豈能又要對她心軟?

    於是他連忙從腦中揮去雜念,只凝注着現在的江玉顏:她的確狼狽極了。白淨的臉頰沾了些泥漬,一頭柔順的青絲浸滿了渾濁的泥水,衣上染着大塊大塊青黃棕黑的污漬,衣角還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冷水,就像只溼淋淋的落水小狗,只差被人痛打一頓。

    也許他本來想把她痛打一頓的,但現在,小魚兒的計劃又不得不隨着心意改變了。

    江玉顏終於勉強站直了身,顫聲笑道:“想不到魚兄手段竟如此下作,綁了我威脅花公子以求逃跑……”

    小魚兒嗤地一笑,道:“江玉顏竟然好意思說別人下作,我簡直要笑掉大牙了。”

    江玉顏道:“你若不下作,怎麼不和花無缺正面對敵?”

    小魚兒道:“他是君子,而我本來就是壞蛋,我爲什麼要正面迎上他?而且,我也並沒有綁了你威脅他。”

    江玉顏怔了怔。回想起來,他確然沒對花無缺提到過如果他不放他走、他就會對她下毒手。怎奈花無缺心性純良,見小魚兒控制了江玉顏,立刻就緊張起來——因此也給了他逃脫之機。

    小魚兒見她沉吟不語,突然覺得有些不自在,大聲道:“但你也莫要自我陶醉,他爲了你放我走,只不過是因爲他肚子裏有些把女人當神佛供起來的狗屁理論,而不是因爲他看上了你。”

    江玉顏莫名其妙,道:“我並不覺得他看上了我呀。”

    小魚兒哼道:“那敢情好。”他似是想到了什麼,嘴角又露出一絲惡劣的笑容,道:“想必移花宮主也絕不會同意她們的寶貝徒弟娶你,她們本就是兩個大魔女了,豈能容忍花無缺娶一個小魔女?”

    他悠悠接道:“更何況你方纔已經沒皮沒臉地大鬧了一回,在他們面前裝哭扮慘,非說我強姦了你……只怕你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江玉顏冷笑道:“魚兄此番把我帶了出來,纔是真的洗不清了。你既然有此雅興,爲何不找一個聽話的大家閨秀擄走,偏偏要帶上我?”

    小魚兒低頭出神地望着她。江玉顏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他卻忽然笑了,懶洋洋道:“江玉顏,我要是你,就不會對擄走自己的人如此囂張地說話。”

    “畢竟你方纔說我強暴了你……那依常理而言,在強暴之後,就是滅口了,是麼?”

    他雲淡風輕一番話說完,江玉顏面色慘變。她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雪白的小臉上更是血色全無,道:“你……你……”

    小魚兒故意沉下了臉,冷冰冰道:“我看這裏就不錯。你死在這裏,必有農人能發現你,明日就把你送回你家去。”

    江玉顏面色雖變了,語氣倒還鎮靜,道:“我知道你是在開玩笑,你不會殺我的,是麼?你若真想動手,殺我的機會多的是。”

    小魚兒嘆道:“我原本是不會殺你的……但你既然覺得我是強姦你的畜牲,我自然得做一些畜牲纔會乾的事。我怎捨得讓你失望?”

    江玉顏又急又氣,抹了把額上沾着的濁水,仰首道:“我那時是胡亂說的,魚兄你大人有大量,還請饒過小妹一次。”

    她仰頭望着他,髮絲上浸透了淡褐色的泥水,卻襯得一張殘留嬰兒肥的臉蛋似凝脂般白嫩滑潤。她目中盡是乞憐之色,滿天繁星在她眼裏粼粼閃爍,那雙眼睛竟彷彿噙着一汪漆黑的湖泊,盤繞着凝練如雪的霧氣。霧和水之間,藏着一條祕密的銀河。

    昔爲斷腸草,今作芙蓉色。

    小魚兒看得不禁怔住了。他素來知道江玉顏是個壞丫頭,卻常常忘了她是個漂亮可愛的壞丫頭。但他和她同牀共枕了將近一個月,連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寸都瞧過了,爲何還會瞧得入迷?

    他畢竟太害怕女人,畢竟對感情一竅不通。這其實是多數人的本性,對於自己情人的容貌,是看上一百遍也不嫌多的。

    江玉顏聽他一語不發,只道是小魚兒尚不滿意,硬着頭皮接着道:“你、你沒有強迫我,我是樂意的。我那時只是不願讓你得意,但我心裏其實很喜歡你……”

    小魚兒笑眯眯瞧着她,道:“哦?你喜歡我什麼?”

    江玉顏賠笑道:“魚兄英俊瀟灑,氣魄驚人,實爲當世少年英雄,小妹不勝景仰。”

    小魚兒嘆了口氣,道:“江玉顏,我早說過不許你在我面前裝傻扯謊,你怎麼還是學不會?”

    一陣寒風襲來,披着月光的稻浪翻起銀波,吹得少女單薄的肩頭又是一顫。她低垂了頭,裹緊了溼透的單衣瑟瑟發抖。小魚兒看在眼裏,卻按捺着聲色不動。

    待江玉顏重新擡起頭來,面上神色已變了,混合着憤怒、怯懦、無奈、疑竇和一種稍縱即逝的柔和之意。小魚兒心窩裏猛地一跳,那股淺薄的溫柔之色像是春末殘餘的薰風,飄飄颳了過去,一片花瓣都沒有給他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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