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語聲狡獪而柔軟,化作一隻溫柔虛無的手,撫着狼犬的頭,爲他繫上了玫瑰和鋼鐵塑成的項圈。

    她那永不能被束縛的少年果然俯過來吻她。他的雙脣乾燥滾燙如吞食過火焰,而她是一股含着劇毒的蜜水,不知是誰先蒸發還是誰先熄滅。

    小魚兒後退了兩步,坐上了牀沿。江玉顏則毫不羞澀地跨上了他的腿,雙臂勾住了他的脖子。這迎納般的姿勢大膽而嬌媚,小魚兒自然也不甘落後,伸臂摟上她纖細的腰肢。他的臉卻紅得冒熱氣,殊不知身上少女白皙的玉容也悄悄泛出了紅玉般的暈色。

    她的動作則仍然大膽得很,大膽得令人有些受不住。

    這下小魚兒不得不推開她了。江玉顏蹙着眉頭,水汪汪的眼睛不滿地瞪着他,好像他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

    小魚兒道:“你……你要做什麼?”

    江玉顏輕輕喘息着,眼波流轉,道:“你不想要我?”

    小魚兒微微瞪大了眼睛,見鬼似的瞧着她。半晌,他長長出了口氣,道:“你還是比我瘋得多了,至少我可沒想過在那兩個老怪物眼皮底下做這檔子事。”

    江玉顏挑了挑眉梢,咯咯笑道:“魚兄若是沒有精力,不如實話實說,小妹一定體諒你。”

    她嘴裏說着,手上動得更厲害。

    小魚兒一把捉住了她皎白的手腕。他掌心發燙,眼神也在發燙。她被他望得呼吸都漸漸急促起來,他卻不動聲色地勾起了嘴角,笑嘻嘻道:“江玉顏,你以後一定要爲這句話付出代價的。”

    江玉顏恨恨地咬了咬嘴脣,道:“你現在若不敢懲治我,你就是懦夫。”

    小魚兒竟未發怒,只是悠悠嘆了口氣。他牢牢環抱住她的腰身,目注於她,道:“就算我願意奉陪,可你真的想要麼?”

    江玉顏一怔,就聽見他柔聲接道:“我知道很多人難過的時候,都想要抓住些東西。但你若想抓住我,根本就不必做這些。”

    他這兩句話,正說中了人們心中最爲隱祕柔軟的地方。每個人在悲傷糾結之時,總會想要尋求一個可以全心依靠的依託,就像溺水的人會死死抱住一根浮木。

    江玉顏此刻恰是如此心境。但她向來言語玲瓏、面對的又是冤家江小魚,自然不肯直言。索性故意誘引他沉溺親暱,爲了消磨心中苦悶,更是爲了裝得雲淡風輕。

    他卻將她的心思都看破。還將她飄飄搖搖、支離破碎的魂魄捧起來,掬起來,細細親吻過後,一片一片拼回原位。

    江玉顏鼻尖竟有些泛酸。她一聲不響地埋首在他懷裏,整個人依舊掛在他脖子上。小魚兒暗中搖頭一嘆,抱住她滾進牀的裏側,順手拉下了牀帳。

    月色如水。朦朧的清紗,覆在兩個少年人的面龐上。

    江玉顏早已止住了淚,嫩白鼻尖仍存着一點紅潤。她撐開眼皮最後望了小魚兒一眼,算作一次告知,而後就當仁不讓地縮進他懷裏。她今夜實在太疲憊,不出片刻,就沉沉地睡着了。

    她美目緊閉,蛾黛輕鎖,白淨的面頰暈開粉馥馥的潤澤,寒月朗照,香玉生暈。小魚兒看得心頭髮癢,忍不住親了親她的額心、鼻尖、一路來到面頰。

    等他發覺自己又在無可救藥地親近她時,江玉顏已軟綿綿地摟住了他。她夢囈般呢喃着,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小魚兒只覺小腹發緊,心裏大呼不妙,趕緊回身鑽進被子。江玉顏竟也乖乖地縮在那裏,一動不動。帳簾深垂的牀上,兩人變作了兩團軟軟的凸起,中間狹窄的空餘中漲滿了清水般的月光。

    粼粼的月色漸泛起了水波。也不知是誰最開始往另一側蹭了蹭,總之幾炷香過後,他們還是胡亂擁抱着睡在一起。滿牀清凌凌的月光全無容身之地,就在牀帳上結起了白銀般的鏽跡。

    斑斑鏽跡之下,睡着兩顆水晶般剔透的心。

    這一場長夜,無論於小魚兒、花無缺還是江玉顏,都是驚心動魄又引人懷戀的。

    但長夜終要過去,曜日終需升起。那些鮮花盛開、或荊棘滿布的夢,終究要留在夜裏。

    濃如墨染的天際線上,已淡淡泛出了一痕玉青色。花無缺茫然走在郊外的花林中,幾不知今夕何夕。

    他辭了銅先生之後,就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他並不太擔心小魚兒和江玉顏的安危,只因他清楚銅先生那樣的人,是絕不會說謊的。

    他最爲掛心的,卻是數月後和小魚兒的爭鬥。他實在不願意下手殺了小魚兒,也不願意讓江玉顏傷心。這份難以言說的悲哀,只會因爲時光流逝而愈加深重。

    他愈想愈是迷茫,愈想愈是疑惑。移花宮主究竟爲什麼要讓他去殺小魚兒?他真的該殺麼?他追殺小魚兒,究竟是爲了什麼?

    前有數叢花樹,千萬朵鮮豔的山花開得正盛。一道小溪流過花林,閃着銀光的溪水倒映着天上乳白的雲霧,也映出了雲霧裏薄淡的月牙。

    花無缺站住了身子,望着一朵山花出神。黎明的微風,吹動着他雪白的長衫。

    清風徐來,搖落羣花。零落的花瓣委頓於地,宛若點點胭脂血淚,化入烏土,襯着夜景朦朧,不勝哀豔之極。

    花無缺心下更是淒涼,長嘆一聲,曼聲吟道:“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這兩句詞的原句寄託着李後主情殤之怨、亡國之恨,在花無缺口中念來,則另有一種傷感之意。

    習習的微風,仍輕撫着他的面頰。他吟畢詩句,風中卻送來了一聲長笑:

    “你小小年紀,什麼事值得你如此傷春悲秋?等你長大了,就會知道世上痛苦的事還多着哩!”

    花無缺大驚之下,霍然回首。他心神飄搖,又正值夜中,竟未察覺旁人的存在。

    一個人影自花叢中站了起來。只見那人瘦骨嶙峋,濃眉如墨,滿臉青黲黲的胡茬子。花無缺踏入江湖以來,待人接物自有一股溫潤的傲氣,但這懶洋洋的窮漢竟第一次將他懾住了心神。

    那窮漢瞧見花無缺,也似吃了一驚,喃喃道:“莫非就是他?否則怎會如此相像,別人的事我可不管,但他……”

    他一面說着,一面向他走了過來。他身上穿的是件洗得發白的黑布衣服,腳下穿着雙破爛的草鞋,一雙筋骨凸出的大手長長垂下,幾乎垂過膝蓋,腰畔繫着條草繩,草繩上斜斜插着柄生了鏽的鐵劍。

    他打量了花無缺幾眼,咧嘴一笑,道:“你有什麼傷心難過的事,可以跟我說說麼?”

    花無缺大出意料,訥訥道:“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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