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顏醒來之前,就嗅到了一陣清甜的馨香。

    這香氣不是客棧中的香料氣味,而是一種唯有女子間才能辨識的薰衣香料。江玉顏不需睜眼,就可辨出其中一股寒冷的梅香。

    她自然也能知道,身上薰着這種梅香的人,就坐在牀鋪的不遠處。

    果不其然,房中很快就響起了一個語聲。那語聲輕輕喚道:“江小魚,江玉顏,醒來。”

    她聲音柔婉有力,引人酣醉,江玉顏不由得張開了眼。

    一身黑衣的木夫人靜靜坐在那裏。那副香木雕刻的沉重面具,在淡淡的日光下看來更是神祕。

    此刻,她的目光落在江玉顏身上,卻似帶有一種複雜之意。江玉顏用力眨了眨眼睛,才發覺自己現在的姿態實在難堪得很——她身邊的少年緊緊貼着她,手臂橫在她腰間。他似乎睡得迷迷糊糊的,鼻子還在她柔嫩的頸窩蹭了蹭,就像只鼻頭髮癢的小狗。

    江玉顏打了個激靈,趕忙在被子裏蹬了他一腳。小魚兒閉着眼睛皺了皺眉,好像仍在夢中,竟不依不饒地向前一湊,差點親上她的臉。

    木夫人似也覺得有些好笑,盈盈站起,道:“我出去等你們。”

    她後腳剛出了門,江玉顏就奮力一推,把身邊的人“咚”地推下了牀。

    於是小魚兒只好醒來。他一骨碌爬起來,道:“你推我做什麼?”

    江玉顏冷笑道:“你裝睡做什麼?”

    小魚兒揉了揉眼,道:“我什麼時候裝睡了?”

    江玉顏也鑽出了被窩,不聲不響地低頭整理着身上凌亂的衣衫。她拉直了衣襟上的褶皺,才從眼角瞟了他一眼,道:“我以爲魚兄敢作敢當。”

    小魚兒正色道:“我還沒機會親到一口,你要讓我承當什麼?”

    江玉顏眼波流轉,自有一種未語先笑的風流之意隱含於中。美人春眠初起,別有一股溫柔慵懶的韻致。而且她昨夜哭了一場,眼皮微紅微腫,眼上宛如淡掃粉黛,雙目越發像是兩瓣盛着春水的清潤桃花。

    小魚兒也不禁看得發怔。江玉顏含着笑意的眼睛,卻倏然間變得狡黠而幽深。

    她輕輕道:“那麼,你方纔沒機會做的事,現在還想不想做呢?”

    片刻以後,少年少女一先一後地出了屋子。二人神色如常,衣飾整齊,看來極是正常,唯有他兩人自己知道方纔屋中短暫而甜蜜的親密。

    被情鎖釦在一起的時候,他們早上就常常賴在一處。晨起時分的狼犬與狐狸總是不夠清醒,懵懵懂懂地親近着身畔熟悉的氣息,卻無心考慮身邊人是危險的宿敵。

    如今的一切已完全不同。他們清醒而冷靜,又妄圖在這片刀鋒般清銳的冷靜之中偷來些混混沌沌的快樂,在泛着寒氣的鋒刃上塗抹着黏溼的蜜糖。

    他們生來就投身於刀光劍影。卻又在閃動的雪光、飛激的紅血之中,覓見了一抹避之不及的柔情蜜意。

    天空藍得就像清透的藍水晶。銅先生雪白纖長的身影,便是藍水晶上一道蒼白的裂縫。

    他負手立在樹下。寂寞的空庭,片片細葉打着旋飄落在地。

    小魚兒伸手接住了一片葉子,神情自若地對木夫人點了點頭,笑道:“早上好。”

    木夫人眼裏又有了一絲笑意。但她的語聲仍是冷冷淡淡,道:“你們終於醒了。”

    小魚兒道:“我們睡了很久了麼?”

    木夫人還不及應答,銅先生就冷冷截口道:“現在已將午時。”

    小魚兒眨了眨眼睛,道:“呀,都到午時了麼?怪不得我肚子有些餓了。”他轉頭去看江玉顏,笑道:“你餓不餓,想喫什麼?”

    江玉顏一愣,小心地瞧了銅先生一眼,斟酌着道:“我……我都可以。”

    小魚兒笑道:“好丫頭,你別害怕,這位銅先生是個大好人,昨天已保證了要好好保護你我性命。咱們想喫什麼,他一定就會帶我們去的。”

    銅先生目中現出慍怒之色,厲聲道:“你休想!我給你喫飯的時候,你才能喫,否則就閉起嘴!”

    小魚兒笑嘻嘻道:“但嘴卻是長在我臉上的。我要喫飯的時候,你就得讓我喫,否則就休想我再喫一口。”

    他瞧了江玉顏一眼,接道:“至於這丫頭……就算你不在乎她的性命,但我卻在乎得很。所以我喫飯的時候,你也不能少給她一口,否則我就閉起嘴來,活活餓死,你的計劃也就完了,聽懂了麼?”

    江玉顏幾乎“撲哧”笑出聲來,自己生生忍住,桃花般的眼眸裏卻已盈滿了幸災樂禍的笑意。

    銅先生一步竄過去,揪住小魚兒的衣襟,嘶聲道:“你敢對我如此說話?”

    小魚兒笑道:“我雖打不過你,但要餓死自己,你也沒法子。”

    銅先生欲要接着斥罵,目中忽地寒光一閃,喝道:“你爲何這樣在意她,你們兩人昨夜……昨夜莫非幹下了醜事不成?”

    他近了小魚兒的身,才發覺了一絲不對。小魚兒和江玉顏雖修整得令人挑不出一絲毛病,但獨獨忘了一件事——兩個人相擁而眠一整夜,身上的氣味是無論如何也分不開的。

    江玉顏是個愛美也愛乾淨的女孩子,身上永遠縈繞着一股少女肌膚和優質香料的幽幽甜香。小魚兒和她親近若此,免不得染上些女子香氣,他二人自己也未發覺。方纔銅先生一靠近他,竟有一股極淡的微香竄入鼻中,他略一思索,就猜出了事情的經過。

    江玉顏聽他直言道出,暗暗一驚,小魚兒卻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笑道:“這怎能算是醜事?但凡是一個正常的人,都會有七情六慾。何況我們只是枕着同一個枕頭躺了一晚,還沒做出你心中那‘醜事’呢。”

    銅先生氣得渾身顫抖,目光一轉,落在木夫人臉上,冷冷道:“你知不知道?”

    木夫人一直垂手侍立在側,現在連頭也垂了下來,道:“我……我覺得小孩子家家湊在一處取暖,不是什麼大事,就沒有稟報大哥。”

    銅先生目中似要噴出火來,厲聲道:“湊在一處取暖?你莫非瘋了,你莫非已經忘了他那不要臉的爹孃……”

    小魚兒目光閃爍,留心聽他說話。銅先生卻沒有說下去。

    他冰寒的目光儼然已變成兩顆鋼釘,釘上了小魚兒的面目,道:“你和這丫頭本來就要好麼?”

    小魚兒也懶得隱瞞,索性笑道:“你若嫉妒我們要好,也是可以跟你這位夫人在我們面前要好的。”

    銅先生咬緊了牙,狠狠地瞪着他,忽道:“你可知她和花無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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