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

    如火的烈日之下,燕南天、花無缺和木瑛三人又進了城。在繼續尋找銅先生和小魚兒之前,他們總要填飽肚子。

    這時正值正午,街上人羣熙來攘往,熱鬧至極。城中最爲出名的川菜館、“揚子江”酒樓上,更是高朋滿座,座無虛席。

    入席之前,花無缺還是在問木瑛:“這是家辣口的川菜館,不知木姑娘口味如何?”

    木瑛道:“請二位隨意,我從不在意喫什麼。”

    她語聲冷淡,又隱隱含着一線柔和之意。花無缺片刻前爲她的高傲所生的氣不覺煙消雲散。

    於是,“揚子江”酒樓裏就出現了奇異的一幕。一行三人走進了酒樓,三人卻是各不相同。當先的一條漢子破衣襤褸,胡茬青青,雙目微吐精光,走在他身後半步的卻是個白衣翩翩的貴公子,跟在最後的,則是個一身黑衣、白巾蒙面的少女。

    店夥立刻迎向了三人中儀表最爲高貴的花無缺,道:“公子,一樓這邊請。”

    花無缺道:“一樓大堂有些喧鬧,二樓雅座可還有空位?”

    那店夥賠着笑拱手道:“抱歉得很,不瞞公子,二樓已被三位客官包下了。”

    花無缺皺眉道:“整個二樓都被包下了?”

    燕南天道:“無妨,咱們坐在哪裏都不礙事。木姑娘,你可願意在一樓坐一坐?”木瑛微微點了點頭。

    然而,三人剛在一樓大堂角落處的桌子邊坐下,二樓的樓口就出現了三個身影。

    花無缺三人之行看來奇怪,那三個身影也沒有好多少。走在後面的一人黑衣如墨,面上戴着個奇詭異常的雕木面具,另外兩人則是一雙談笑着的少年男女。那少年身材挺拔,眉目俊朗,面孔上帶着一條又深又長的刀疤。走在他身畔的少女則是清麗動人,肌膚如雪,一雙水晶葡萄似的大眼睛,雖然年紀還小,但已有了絕色之姿。

    花無缺瞧見這三人,驚得幾乎呆住。他心中激動難抑,高聲喚道:

    “小魚兒,玉顏!”

    樓梯上的少年少女望向了他們。少女的眼睛立刻睜大了,而少年的眼睛裏已出現了一絲笑意。

    小魚兒眼睛一亮,飛奔下了樓。江玉顏懶得跟着他,和木夫人一同站在樓口。

    木夫人偏過頭望着她,忽然道:“花無缺見了你這樣高興,你不願去見見他麼?”

    江玉顏聽她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間也摸不準她言下之意。她心神急轉,趕忙賠笑道:“木夫人說得是,那我這就下去。”

    她剛邁下一個臺階,就聽到木夫人淡淡道:“你回來。”

    江玉顏只好又退到她身邊去,道:“夫人有何吩咐?”

    木夫人仍然靜靜瞧着她,含笑道:“你倒很聽話。”

    江玉顏道:“夫人在此,晚輩焉敢逾矩?”

    木夫人輕嘆道:“就算你不敢,他也是敢的。”

    她目光落在小魚兒身上。他正和花無缺說着話,神采飛揚,顯然開心得很。

    江玉顏也不禁嘆了口氣,道:“他向來是膽子極大的,也不知怎能活到現在。”

    木夫人忍不住又瞧了她一眼,嘆道:“我本以爲你會有些難過,看來只不過是我多心了。”

    江玉顏怔了怔,道:“難過?”

    木夫人眼中帶着一種複雜的柔和之意,道:“我大哥對你那樣提防,我只道你和花無缺和江小魚二人都是藕斷絲連。現在看來,你對花無缺絲毫不感興趣,我大哥實在多慮了。”

    江玉顏只覺得莫名其妙,嘴裏則客客氣氣道:“花公子一表人才,風度翩翩,晚輩自然仰慕至極,卻萬萬高攀不起。”

    木夫人眼波幽沉如水,凝注着她,道:“那你對江小魚呢?”

    江玉顏又愣住了。這木夫人簡直奇怪得很,不似銅先生冷硬,卻似比銅先生八卦得多。

    她不由自主地望向臺階下的少年,剎那之間,酸甜苦辣俱都翻涌。

    她竟不知如何描述她和江小魚的關係。他們是不死不休的情人,共赴巫山的宿敵,更是靈犀互通的共犯,心懷鬼胎的好友。

    江玉顏也想嘆息,卻還是隱忍住了,道:“他……現在算是我的朋友。”

    木夫人道:“以後呢?”

    江玉顏含糊道:“以後的事風波難料,晚輩不敢預判。”

    木夫人又不說話了。她已發現面前這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極聰慧,也極狡黠,她的一顆心絕不如外表一般柔弱可欺。

    她也遲遲地發現,自己的心裏又落下了一聲塵埃般的幽嘆。正如銅先生所說,江小魚和江玉顏現在還不知道他們之間的宿世血仇,倘若被人告知,必定要反目成仇。如今瞧來,這看似弱柳扶風的少女,卻不會是因着宿仇而受傷最多的那一個。

    自古以來,情之一字,不知辭謝幾許朱顏,流乾多少清淚。十幾年前,江小魚的父親傷了她們的癡心;十幾年後,卻不知“玉郎”江楓的親生子,會不會反而折在這如狐狸嫵媚、又如狐狸般狡慧的少女膝下?

    小魚兒和花無缺似已說得差不多了,江玉顏正欲下樓,木夫人卻又開了口。只聽她柔聲道:“你果然是個聰明的孩子,江小魚竟不如你一半聰明。”

    江玉顏還未明白她話中之意,她就接着道:“前夜他和花無缺被逼決戰,他留下遺言,鄭重地託付花無缺好生照顧你。”

    她淡淡瞟了江玉顏一眼,眼波中似有幾許無奈,又有一絲溫柔恍惚之色:“他倒是個蠢人,眼看就要死了,還有閒心將你算進‘以後的事’裏。”

    江玉顏心頭微微一動。她昨夜遠遠躺在樹下,根本聽不清小魚兒說了什麼,只是依稀瞧見他和花無缺說了短短几句話。

    她卻並沒有想到,那幾句鄭重其事的遺言裏,竟還有她。

    樓下大堂裏,小魚兒和花無缺終於說完了話。花無缺將歐陽兄弟的事完完整整地告訴了他,小魚兒聽得直皺眉,搖頭道:“老幾位在惡人谷裏悶了多少年,怎地還是如此辣手。他們此行去了龜山,倒是件麻煩事。”

    花無缺道:“你準備去找他們?”

    小魚兒道:“他們畢竟是養大我的人,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們送死。”

    花無缺擔憂道:“但是銅先生怎會讓你……”

    小魚兒笑嘻嘻道:“銅先生心硬,但木夫人心軟,你瞧她這不就帶我們出來喫飯了麼?你放心,我總有辦法逃出去。”

    花無缺忍俊不禁,道:“這話別人說來我一定不信,但既然是你……想必你的確會想出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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