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顏大喫一驚,方要抽手回撤,便聽見一人低低喚道:“小姐,是我!”

    一雙眼睛出現在屏風後。那是一雙陌生而又熟悉的眼睛,她腦中電光石火地轉了幾轉,就記起了這雙眼睛的主人。

    江別鶴大多數日子都住在那破房子裏,私下裏則置辦了幾處別莊。有時他對外聲稱帶着女兒出門遠遊,實際上卻是跑到佈置得富麗堂皇的別莊裏休息幾日。

    他們不在別莊裏的時候,莊子也不是空的。那裏養着不少忠心耿耿的暗衛,江別鶴多年來暗地裏做的事少不了他們的幫忙。而江玉顏現在見到的這個人,就是那些暗衛中最得力的兩人之一。江別鶴從未瞞着她關於暗衛之事,連這兩人的名字都是江玉顏幼時讀了《俠客行》之後隨口取的——一人名白馬,一人名流星。

    此刻出現在她面前的少年,就是流星。

    她認出了他,急忙朝後瞟了一眼,輕聲道:“你怎麼來了?什麼事?”

    流星低聲道:“主人病危,請小姐速歸。”

    江玉顏又吃了一驚,失聲道:“我爹……”她剛說了兩個字,就閉起了嘴,唯恐被身後的人們聽見。所幸他們都在注意着路仲遠和木夫人,一時之間,連小魚兒都沒注意到她身子已貼在了屏風上。

    她咬了咬牙,道:“好,我知道了。”

    路仲遠半晌沉吟,終於道:“我怎知道你說的是真的?”

    憐星宮主道:“信不信由你。我只知道,如果我們不守信用,今日你未必能見得到江小魚。”

    小魚兒截口道:“路大俠,你放心吧,二位宮主對我簡直好極了。”他笑眯眯地看了憐星宮主一眼,接着道:“那位大宮主就算氣得要死,也不忍心打我,只好去打自己,連我瞧了都覺得可憐。”

    路仲遠凝注着憐星宮主,緩緩道:“好,那我就答應你。我會去找到燕南天,讓他來見你們一面。我既非他本人,本就不該替他做出太多決定。”

    小魚兒精神立時爲之一振,禁不住喜動顏色,道:“路大俠,燕大俠他老人家到底在哪裏?”

    路仲遠嘆了口氣,道:“他此刻只怕是在去龜山的路上了。”

    小魚兒失聲道:“去龜山?”一日之內,他竟聽聞生命中最重要的幾位長輩都跑到了一個地方去,不可謂不驚訝。最讓他頭疼的是,燕南天若和幾個惡人們撞上,只怕是一發不可收拾。

    路仲遠沉聲道:“當年你父母被害,除了移花宮所做的惡事之外,還有‘十二星相’在其中漁翁得利。龜山魏無牙是‘十二星相’中的‘子鼠’,也是那些匪徒的首領,燕大俠此去就是爲了替江楓夫婦報仇。”

    小魚兒皺眉道:“燕大俠武功尚未恢復,他能對付得了魏無牙麼?”

    路仲遠微笑道:“他武功雖未恢復至登峯造極,碾死那隻老鼠卻是輕而易舉。”

    一旁聆聽的木瑛眉頭漸漸蹙了起來。花無缺以爲她是被言談間的血雨腥風驚嚇,出口安慰道:“木姑娘,你莫要害怕,就算我和路大俠要去龜山尋人,也一定會護你周全。”

    木瑛螓首半歪地瞧着他,目中若有若無地含着一線譏誚的笑意。她卻沒有說出這嘲諷神色的緣由,只是道:“那真是多謝你了。”

    小魚兒嘆道:“那我就放心了。除此之外,我還有件事想要拜託路大俠。”

    路仲遠道:“你儘管說。”

    小魚兒道:“想來路大俠也知道,歐陽兄弟死後,屠嬌嬌他們就被騙去了龜山。我怕他們和燕大俠撞上,鬧出人命,只求路大俠到時幫忙調解一番。哪怕燕大俠要斬斷他們手腳,也莫要讓他傷了他們性命。”

    他目中似有憂傷之意,接道:“他們雖是大惡人,總歸是養大了我。他們對我也許不算太好,但我既然現在過得不錯,就不能忘記了他們養育我的恩情。”

    路仲遠深深地望了他半晌,長長嘆道:“好,好,你不愧是江楓的兒子。你放心,我會盡力勸說燕大俠。”

    小魚兒一笑,目光一轉,重新落在了負手望向窗外的憐星宮主身上,道:“你現在可以帶我走了。”

    憐星宮主終於回過頭來。金黃的陽光淡淡射了進來,照耀着她蒼白如玉的嬌靨。她雙脣還沒張開,閃動的目光裏就出現了一絲驚訝、一絲憤怒,脫口喝道:

    “江玉顏那丫頭呢?!”

    黃金般的陽光映在水墨青山的玉石屏風上。屏風邊一道如詩如畫的麗影,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

    江玉顏身形飛縱,一路奔回了江府。

    “揚子江”酒樓二樓正對着一溜斜街,她足尖點着菸灰色的瓦檐,馮虛御風一般飛掠而走。她不敢停頓,只因她還在擔心身後憐星宮主追上來。雖然流星爲她墊後,但他對上堂堂移花宮主,無異於以卵擊石。

    直到她已去得足夠遠,腳步才緩了下來。她趁着四下無人掠到街道上,閃入了一間陌生莊院的青牆竹門裏。

    別莊中灑掃的手下們見了她,紛紛躬身行禮問好。江玉顏無心理會,隨手拽住個人道:“我爹爹呢?”

    那手下面上全無慌張之色,微微笑道:“主人還在房裏休息,小姐請跟我來。”

    莊院的長廊邊,種着一叢叢翠綠的青竹。江別鶴的房間,就在斑駁竹影的盡頭。

    江玉顏一把推開了門,大步而入,道:“爹爹,你怎麼樣了?”

    佈置得清雅絕倫的房間裏,瀰漫着一股淡淡的藥香。窗外一縷陽光斜射,映着青幔高挽的木牀,映在梨木桌雪白的宣紙上。桌前一人長身而立,執筆臨帖,竟是江玉顏預料中原該半死不活躺在牀上的江別鶴。

    江玉顏呆在了原地,喫喫道:“你……你怎麼……”

    江別鶴含笑望着她,道:“我如果不讓流星說我病危,你豈會拋下一切、飛快地跑回來找我?”

    江玉顏狐疑地打量着他。他只着了一件竹青的中衣,面色蒼白,雙目炯炯,丰神俊朗,渾身上下透出一股不溫不火的儒雅之氣。

    江玉顏道:“爹爹,你究竟要我回來做什麼?”

    江別鶴終於擱下了湖筆。他面上再無笑意,眼中寒光一閃,一字字道:“我們要離開這裏。”

    “我們要離開這裏。”

    客棧門口停了一輛馬車。憐星宮主又戴上了她那副古怪的木面,幽靈般立在小魚兒身後。

    小魚兒只有乖乖地鑽進馬車。他在車座上舒舒服服地坐定,道:“你又要帶着我去哪裏?這客棧住着還不錯,要我說,不如多住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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