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沐寧看了看那小廝,又看了看自己馬上就要被淋得溼透的遮陽棚,立馬下了決定,“帶路帶路。”

    小廝將手中的另一把傘遞給趙沐寧,然後幫着趙沐寧收拾了一些能帶走的零碎,帶着她來到了戚司淮在大雁湖東北角的院中。

    這不是趙沐寧第一次來到這裏,但是這次來的感覺卻很不一樣。

    大概是下雨的緣故,整個院子都透露着一股沉重的感覺。這裏依然沒幾個人影,要不是趙沐寧膽子夠大,很有可能都不敢到這裏來。

    趙沐寧本來以爲小廝會直接把他引到戚司淮面前,沒想到還是和上次一樣,小廝只是帶着她到了一間客房,然後留她自己清洗了一下手臉。

    真·避雨。

    趙沐寧站在客房的窗前,看着如絲線連接的玉珠一般的雨幕,以及窗口對應的院中一角。

    五月是月季花開的季節,園中大片的月季正在熱烈地盛開,十分美好。趙沐寧有些意外,園中那些鮮豔的大紅色和整個院子幽深的氛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好像在沼澤中盛開的煙火。

    另外,趙沐寧也沒想到戚司淮那樣一副淡薄的模樣,會在自己的住處--勉強也算個住處吧--種植這樣的花朵。

    趙沐寧在窗邊看倦了雨,便開始看起客房內的陳設。

    屋內有不少書籍,雖然趙沐寧閱讀繁體字並沒有太大障礙,但是她此刻並沒有讀書的興趣。

    等到她把整個客房的東西都掃了一遍,雨已經漸漸弱了下來,可還是淅淅瀝瀝的,人走在其中久了,依然會淋溼。

    等雨徹底停了下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將近傍晚。

    趙沐寧一邊打算着回去,一邊在心裏想道,也不知道詩夢那個小丫頭什是不是覺得我還在外面淋着雨呢。

    她本來把詩夢打發回家去給自己拿新的零食了,誰知道雨說來就來,她跟着小廝來到這裏避雨,也沒能給詩夢留個信。

    趙沐寧本來想託小廝給戚司淮帶個話,表達一下感謝,然後就走人。結果找了一圈,沒找到人,於是她只好擴大了活動範圍。

    在這個幽靜的院子裏亂竄,有點古宅探險的既視感,好在趙沐寧什麼都不怕。

    第一次來的時候,趙沐寧並沒有發現,直到現在她才發現,整個院子到處都是大朵大朵的月季花。

    瑰麗、絢爛,在這個沉默的宅子裏大肆綻放,甚至帶上了幾分詭異。

    就在趙沐寧的思維無限發散的時候,她看到了這宅子的主人。

    戚司淮坐在不遠處的涼亭中,涼亭周遭依然都是開得十分熱烈的月季花,剛下過雨的空氣中帶着一股泥土的清香,還有難以忽略的月季的芬芳花香。

    帶着溼意的風拂過戚司淮的髮絲,也輕撫着他沒有任何表情的面龐。

    趙沐寧不合時宜地想道,這個時候的戚司淮還真是該死的迷人。

    她搖了搖頭甩掉了這個莫名其妙的想法,大步走上前去,清脆聲音響起:“問王爺安,感謝王爺今日收留。我還有事……”

    “坐吧。”戚司淮沒等趙沐寧說出告別的話,便對她說道。

    短短兩個字,趙沐寧便覺出了戚司淮的不同尋常。又或者說,從今日見到戚司淮的第一面,趙沐寧就察覺了他帶的不同尋常。

    戚司淮好像比平時少了幾分遊刃有餘,多了些真實的質感,具體是什麼,趙沐寧一時間難以辨別。

    趙沐寧打消了立刻離開的想法,聽戚司淮的話坐到了對面。

    石桌上除了兩壺酒和杯盞,什麼都沒有。

    戚司淮一個人在這裏喝悶酒?這也太不符合人設了吧。

    趙沐寧一邊在心中吐槽,一邊又想到了另一層:一個人只有在自己脆弱難過的時候纔會獨自喝悶酒,這說明現在戚司淮心理防線極弱,正是一舉攻破的好時機。

    系統在腦海中無語道:“你還有點人性嗎?”

    趙沐寧纔不在乎它的嘲諷:“你第一天認識我嗎,我難道不是爲了完成任務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系統這個白眼狼,要不是趙沐寧這麼豁得出去,他能在系統世界評爲優秀員工嗎,嘁。

    “王爺可是有什麼心事?”趙沐寧用上了自己最溫柔最體貼的聲音,低聲軟語問道。

    戚司淮本來面對着涼亭外大朵大朵的月季,聽到趙沐寧的話之後,他稍稍動了一下,然而卻不是迴應趙沐寧,而是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趙沐寧揣摩着戚司淮的心思,拿過一個杯盞,給自己也倒上了一杯。

    只要她想,那她就是絕對的千杯不醉,不可能因爲喝口酒而壞什麼事情,所以趙沐寧向來無所畏懼。

    戚司淮喝一杯,趙沐寧就跟着喝一杯。趙沐寧傳達的意思很簡單,我在這裏陪着你--儘管我心思一點都不真誠,動機一點都不單純。

    等到兩壺酒都喝乾淨了之後,之前趙沐寧怎麼找都找不到的那個小廝悄然出現,用兩壺新的酒換走了兩個空酒壺。

    於是趙沐寧接着與戚司淮在月季前對酌。

    如此又反覆了兩次,兩個人一人喝了四壺酒,戚司淮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趙沐寧確實沒有醉的意思,但是這樣不停歇的狂灌之下,她覺得自己的某個器官有點堅持不住了。

    光喝酒連點喫的都沒有,這是什麼折磨人的新手法,好歹來點花生米啊。

    趙沐寧沒打算在戚司淮面前繼續保持解語花的人設,很明顯這人今天是鐵了心一句話也不肯說,那不說就不說吧,趙沐寧也犯不着這麼難爲自己。

    “王爺,我……”然而就在趙沐寧剛要尿遁的時候,戚司淮卻開口攔下了她的話音。

    “你爲什麼同我一起喝了這麼多?”戚司淮語調有些飄忽,顯然是醉了。

    不能喝就別喝,剛剛坐在那裏一句話都不說裝深沉,一醉還不是得吐真言。趙沐寧在心中腹誹,然而嘴上卻依然柔柔的:“王爺想喝,我便作陪,沒有原因。”

    “你要是不喝……”戚司淮總算把目光放到了趙沐寧身上,他的眼神已經有些迷茫,好像光是聚焦就費去了很大的力氣,等他終於將自己的眼睛和趙沐寧的眼睛對上,才說出了下一句話。

    趙沐寧看着那雙深色偏墨藍的眼眸,聽戚司淮說道:“你要是不喝……我今晚只需讓阿恆送一回酒。結果你一個人喝了一半,阿恆來來回回跑了四趟……我的百年清水醉,一下子沒了八壺。”

    趙沐寧:……

    我萬萬沒想到您堂堂一個懷明王爺,喝醉之後在意的居然是這些東西,合着我陪你還陪錯了唄。不對,我還是應該陪着,我就應該坐在這裏乾巴巴看着你一壺接一壺,免得你心疼你的清水醉。

    趙沐寧在心裏吐槽完畢,臉上仍是露出一個溫溫和和的笑,柔聲說道:“那等王爺高興了,我再將這幾壺清水醉賠還您。”

    戚司淮的眼睛有一瞬間的失焦,似乎是真的在思考趙沐寧給出的解決辦法,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好,一言爲定。”

    “那麼王爺今日爲什麼想要一個人獨飲四壺清水醉呢?”趙沐寧確定了戚司淮的狀態,現在就是探聽他不可告人的祕密的好時候。

    戚司淮垂了垂眼睫,低下頭去不說話。

    趙沐寧便跟着他的動作也低下頭去,就在趙沐寧覺得戚司淮有可能就這樣睡着過去的時候,他開口了:“不想說。”

    “說來聽聽吧,也許說出來會好受一些。”趙沐寧循循善誘。

    戚司淮擡頭,趙沐寧這才發現他眼眸裏好像盈了淚水。那一瞬間,趙沐寧覺得自己的心突然疼了一下。

    她想到系統剛剛的控訴:你還有點人性嗎?

    趙沐寧不自覺抿了抿脣,覺得自己做的好像確實有點過分。戚司淮顯然沉浸在很大的痛苦中,作爲全書最大的反派,他暴露出自己弱點的次數屈指可數,這確實是趙沐寧探聽消息的好機會,但是--如果她這樣做的話,那就是趁人之危。

    “不想說也可以,沒關係的。”趙沐寧臨時改了主意,她晃了晃酒壺,桌上的兩壺都已經空了,於是問道,“還要再喝嗎?”

    戚司淮看了過來,眼神中似乎有些意外,還有些不解和茫然。

    趙沐寧笑了一下,這回不是刻意做好的笑,而是發自內心的,她用自己真實的聲音說道:“讓阿恆送兩壺來,我可以看着你喝。”

    戚司淮卻沒有迴應她這個問句,而是徑自說道:“你去給我摘一朵花來,我就告訴你。”

    他一邊說着,眼睛一邊靜靜看向涼亭外的大片月季。

    趙沐寧看了看戚司淮,又看了看院中的月季,最後點了點頭。也許他現在真的需要有人能傾訴一下心裏的苦悶。

    趙沐寧離開石桌,隨手摺了一朵開得極爲豔麗的花,三步並作兩步送到了戚司淮面前:“喏,花。”

    “你靠近些,我告訴你,告訴你一個祕密。”戚司淮組織語言的能力似乎在急劇退化,神智似乎也不清不楚的。

    趙沐寧嘆了口氣,這可是你主動要說的,可不怪我打聽。

    “什麼祕密?”

    她附耳過去,聽到戚司淮清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祕密就是,我從不會醉。”

    哪有一點神志不清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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