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差點因爲單側蝠翼上突增的重量直直墜落到地面。
林伏翼這纔想起自己手指上咬着的章魚……不，草精靈。
雖然有着身爲妖怪的強大身體素質，但此刻被打破的是林伏翼身體的平衡。
他在空中打了幾個轉，才搖搖晃晃的找到了在這種情況下飛行的手感。
人型時候甩不掉的章魚蘭草，在小果蝠變回了蝙蝠之後，就更加難以擺脫。
“……”
林伏翼和草精靈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一會兒之後，終於敗下陣來。
他只好左翼拖着一抹綠意，“啪嗒啪嗒”地使勁扇動翅膀，倔強地升上了天空。
白日裏突兀出現的蝙蝠已經算是顯眼，再加上一隻不斷在空中撲騰、試圖“噗咩”的草精靈……
這不是跟蹤，這是飛翔的活靶子。
林伏翼腦海中不由浮起自己年幼的時候，在“特殊羣體”醫院裏試圖偷溜以逃避打針，卻被隔壁邊牧家的熊孩子發現、叼拖鞋追攆的情形……
死去的回憶突然開始攻擊我？
從慘痛丟臉的童年記憶回過神來，小果蝠表情一僵。
因爲小果蝠投宿的旅店位於城邦的中心地帶，所以街道上平鋪着平整潔淨的石板，兩旁也全是磚瓦的整齊房屋店面。
也許是爲了美觀，路旁還有精心打理的綠化帶和整齊種植着的喬木。
藉着風力，林伏翼趕在有人注意到自己之前，撲進了交談雙方即將路過的樹冠中。
小果蝠從枝條的縫隙中小心窺視着下方，卻發現在場的並非只有出言的兩人——
在交談着的兩個成年男子身邊，還有一個身高僅僅達到了他們的腰部的孩童。
那孩子都被全身籠罩在一件深棕色的斗篷下，讓人辨別不出他的性別和年齡。
孩子正抱着一個長方形的扁盒，亦步亦趨，甚至是跌跌撞撞地跟在二人中穿着更爲華美的一人的側後方。
“爲選召做準備的祈福儀式？”帶領着孩童的成年男子饒有興致地提問，“上一次選召已經是三十年前了吧？”
和全身都被斗篷遮擋的孩子不同，這位成年男子打扮的光鮮亮麗。
他一頭棕發打理得十分妥當服帖，襯衫、馬甲、長外套無一不筆挺整潔。男子胸袋中露出一角帶刺繡的絲質手帕，比起使用價值，這方手帕更像是一種低調奢華的裝飾品。
而作爲真正裝飾品的寶石鈕釦，它們在陽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和男子胸前垂落的黃金聖徽相互映照着。
“我的意思是……”帶領着孩童的男人對另一人笑了笑，很是虔誠嚮往的樣子，“我全心讚美神的光輝，並且迫切期望能在您的指引下，爲祂而奉獻身心。”
交談的另一方，是年紀稍長的中年男子。
相比於對方的張揚華貴，這位中年人的裝束要內斂許多，宗教氣息也比起對方要更爲濃厚。
中年人身着有着金線織繡的純白色的袍衣和敞胸披肩。
流蘇和黃金的飾品從他的前額垂落。
以小果蝠的視力和身處的角度，他可以清楚地看到織物上圖案的繡紋。
林伏翼注意到，佔據中年人披肩背後最中央位置的，是一個由兩道上下相對的弧線及弧線中央正圓組成的、形似眼睛的圖案，以及這枚巨瞳周圍放射狀向外擴散的曲線……
不知爲何，面對這個莫名的圖形，小果蝠竟然突生了一種毛骨悚然感。
他明明是在從上而下俯視着樹下經過的三人，卻在看到那片獨眼狀的圖案之後，有了一種被什麼危險存在幽幽注視的強烈預警……
“噗……”
牙齒依舊牢牢嵌在小果蝠蝠翼之上的草精靈，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個叫聲……
然後被猛然驚醒的小果蝠眼疾手快塞回去了半個。
小果蝠抱着草精靈小聲長出了一口氣。
但等他回過神來之後，他卻無論怎樣再往下看去、怎樣專注地注視那個繡紋，都再也找不到剛剛的危險感覺了。
“……”
林伏翼默默記下了此時的異樣感受。
“聖座會帶着慈悲的光輝，巡遊所有人類疆域，爲所有信徒賜福。”
中年人語氣中帶着深意。
“那將是宏偉而浩大的工程……”
這樣讓林伏翼聽的一頭霧水的對話，成年男子卻是心領神會。
他似乎解決了什麼難題，表情突然輕鬆，笑容也更真實了起來。
男子腳步稍稍一頓，將手隨意向後伸去。
成年人身後的小孩子趕快小跑了幾步，雙手舉過眉前，將那個長方形的扁盒小心奉到成年男子的手中。
“我的商隊從弗洛爾王國獲得了幾隻人魚……這是一點小小的禮物，代表着我對祭司的敬意。”
身爲商人的成年男子接過扁盒，卻沒有將其轉交給身邊作爲祭司的中年男子，而是反手抓住了那個孩子細瘦的手腕，將孩子也拉到了兩個成年人之間。
“這個孩子是具有人魚血統的混血兒，雖然比不上他的母親，但是也有着動人的歌喉。”
在這個句子裏“人魚混血”被男人說的很輕，到最後已經是生怕驚動了羽毛的氣音。
“我想，祭司大人應該願意展現您的仁慈，讓這個孩子有機會爲神的光輝頌歌，以洗清他身上的罪孽吧？”
商人笑得一副悲憫的樣子。
如果不是孩子手腕上被他強扯出來的紅痕，林伏翼甚至會覺得他是在真心疼愛那個男孩。
樹上的小果蝠皺起了眉——
他突然看見，在那個孩子繼續抱緊扁盒跟隨着那個中年祭司離去之後，祭司和商人身上同時閃過了一絲晦暗。
代表着惡行的晦暗。
但那絲晦暗，卻僅僅是一閃而過，便瞬間便蒸發在了空氣之中，像是隻存在於小果蝠的幻覺裏。
林伏翼眼前的兩個人影已經迴歸成了無害且積累有善行的樣子。
不對勁……
小果蝠心生警惕。
因爲林伏翼對這個世界的基本情況不怎麼了解，他對於二人談話裏像是“人魚”“混血”等名詞尚不能完全清楚，只能胡亂套用他的原世界裏靈獸和人類之間的關係——
和妖怪不同，靈獸們開了神智卻不能化作人形，智慧有限，生活狀態與更傾向於動物……在進行登記之後容許買賣交易。
這也能與商人話語中的“獲得”一詞對應上。
但這些許常識的缺失也並不妨礙小果蝠從對方的語氣動作中分析出商人對那個孩子的態度——不怎麼在意，甚至不怎麼友好。
所以，最後那番冠冕堂皇的話語，也許有着什麼陰暗的深意……
而剛剛林伏翼看到的晦暗，也的確可能是真實存在的。
在小果蝠的原世界，善惡並不能相互完全抵消，而是會一視同仁地積累在其主人的身上，等待着“天道”和“因果”公平的清算。
但林伏翼不能保證，在換了一個世界之後的規則仍是如此。
如果這個世界的善惡能夠相抵，那我要準備考試可就難辦了……
小果蝠心情沉重。
這就代表着一個看起來的善人，也可能同時是一個積累有惡行的惡人……他一不小心就會選錯了庇護對象。
小果蝠拖着草精靈，悄悄溜下了樹。
林伏翼就近找了個沒有人的小巷，貼好貼紙，變成了青年形態。
他打算找機會近距離試探一下那個商人，如果證據確鑿的話，再順手救助一下那個孩子。
因爲出旅店時過於匆忙，帶有兜帽的披風被忘在了旅店房間的牆上，走出小巷的黑髮青年將面容完全暴露在了陽光下。
於是，令林伏翼沒想到的是，還沒等他絞盡腦汁思索出什麼結識的契機，僅僅是一個照面，商人已經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主動地走了上來——
“您好，您是外鄉的客人嗎？”商人熱情的招呼道。
驚訝之餘，林伏翼摸了摸自己的筆記本，準備展現自己捏好的那個“因爲魔法事故而暫時失去語言能力”的法師形象。
“不，他是我的朋友，普費特先生。”
突然間，一個林伏翼稍感熟悉的聲音從他的身後傳來，打斷了黑髮青年正在醞釀的表演。
小果蝠回首，耀眼的功德金光和同樣耀眼的金髮同時映入眼簾……
站在他身後的，是前幾天剛剛給過他一劍的戰士利柏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