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利柏爾一行人身上交錯的血光之災和功德金光，讓林伏翼誤以爲，這個世界不存在因果這一類存在。
而昨日販奴商人身上的一閃而過便被福緣遮蓋的晦暗，則加深了當時林伏翼的錯誤認知。
但現在，小果蝠一邊漫不經心薅着從商人身上取下的福緣，一邊推翻了自己的猜想——
如果沒有因果循環的威脅，那商人完全不必用這種極具新意且極難操作的方式，費心將自己的惡行隱藏……
所以，這個世界實際上也是遵循着通常世界裏普遍且合理的架構規則的……
那麼，在背後擾亂這一切的傢伙會是誰呢？
林伏翼覺得自己可以很輕易地從利柏爾的小隊以及販奴商人的身上找到共同點——
比如說，信仰光明神。
但這個待遇差別也太懸殊了一點吧？
林伏翼戰術後仰。
一邊是身負罪孽卻得到掩蓋，一邊是懷有善行卻遭無妄之災……
小果蝠在心中“嘖”了一聲，但因爲自己還是搞不懂其中的玄機，所以沒辦法理直氣壯地將嫌疑鎖定在光明神的身上。
“那個……法師大人？”
少女的聲音，怯生生地在黑髮青年的身側響起。
她的聲音清脆、純淨但並不單薄，像是從碧藍海面上攜着陽光而來的新鮮海風。
“嗯？”
林伏翼側頭向她看去。
少女頭上包裹着一塊寬大且陳舊，但是清洗的十分乾淨的頭巾，頭巾下散出了幾縷海藻般彎曲的紅髮。
她的雙手墊在圍裙之下，十分侷促地相互交握着。
少女表情猶豫，但還是大着膽子向林伏翼提醒道：“法師大人……”
“普費特大人是光明神忠實且虔誠的信徒，受到神殿的庇佑……”
“如果您貿然詛咒他，會被神殿視爲挑釁的。”
“？”
面對少女真誠的提醒，小果蝠緩緩打出了一個問號。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我是正經瑞獸！纔不會輕易傷人的！
隨後，林伏翼：“……”
小果蝠這才發現，被自己玩弄在指間的福緣，無法被他人的眼睛捕獲——
所以，在旁人眼裏，他現在應該是一個在虛空中做着莫名其妙動作的危險人物……
呃……這算是……畫個圈圈詛咒你？
小果蝠維持着僅存在於表面上的波瀾不驚，實際上快速地把從商人身上薅下來的福緣團成了個小球，然後若無其事般揣進了口袋裏。
“謝謝你的提醒，但我並非是在詛咒普費特先生。”
黑髮青年將新寫好的句子展示給少女。
在目光落到少女身上連補丁都洗的泛白的圍裙上時，林伏翼對對方是否能夠閱讀這個句子，稍稍起了些擔心。
但少女的文學基礎還是有的——至少，她已經能夠憑藉着自主閱讀的能力，碾壓了面前依靠面板裝模作樣的黑髮青年。
“請問我能有這個榮幸得知你的名字嗎？”
注意到少女其實並未相信自己的解釋，尷尬之下，爲了轉移話題，“裝模作樣的黑髮青年”繼續寫道。
“歐莎，我的名字是歐莎。”
少女好像爲林伏翼詢問她名字的行爲詫異了一瞬間，然後微微揚起了笑容。
林伏翼注意到，面板上屬於歐莎的字幕是海洋一般的蔚藍色。
“你好，歐莎，很榮幸認識你。”
因爲之前自己和這個世界的原住民進行交流的機會不多，小果蝠只能小心地模仿着利柏爾的措辭。
“請問你對普費特先生還了解什麼其他的嗎……”
“比如，他今天會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被問道這個問題，歐莎抿了抿脣，然後剛剛揚起的笑意也消失地無影無蹤。
“這個……大概是因爲……”
小果蝠：“？”
再次打出問號。
看出了面前黑髮青年由衷的疑惑，歐莎愣了一下，不太理解對方爲什麼明明是一副上層階級的口吻卻聽不懂自己的暗示……
但是，因爲她並沒有太大好奇心，也並非光明神的狂熱信徒——如果她是，那麼舉動異常的黑髮青年絕對不會收到來自她的提醒，歐莎只是低聲繼續解釋道：
“普費特大人將他的一部分奴隸奉獻給了神殿……”
“以此幫助神殿準備即將舉行的聖座巡遊。”
“他在這裏安排被他贈予神殿的奴隸的住處。”
“聖座巡遊……”
還沒等黑髮青年寫下去，有了準備的歐莎就心領神會地繼續解釋道：“聖座巡遊是神殿爲選召【勇者】而進行的一項宏大的儀式。”
“會有華麗的車架承載着光明神的雕像在城市間巡遊，經過所有王國，然後到達大陸的總神殿。”
“期間，在聖座經過的路線上，平民們可以得到祭司的賜福以及一些被分發的食物。”
“我們的工作就是準備那些食物，以及保養車架……”
“你們？”林伏翼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我們，”歐莎撩起頭巾的側面，向林伏翼展示了她的耳朵——那是華麗而冰涼的、魚鰭樣的、帶着鱗片的尖耳，“我是人魚的混血……天生被歸爲了奴隸。”
她泰然自若地將頭巾整理好，擡頭平靜地直視着黑髮青年。
林伏翼看着少女將頭巾邊緣漏出的幾縷髮絲小心攏到頭巾下的動作，覺得這動作除了一些嫵媚嬌憨，還帶着一些神奇的力量感。
他當然不會將少女視爲奴隸——沒有人應該被視爲奴隸。
但是，少女此刻表現出的堅定決絕，還是讓林伏翼開始對即將發生的一切有了些許期待。
雖然黑髮青年這個僞裝出場的時候，小果蝠的同事們已經盡力幫他往“和藹可親”的方向塑造，但由於底子所限，他們終究沒辦法將帶着邪氣的美修飾成“有困難找警察”的浩然正氣。
所以，林伏翼自認爲沒辦法在第一印象裏便給他人可以依靠求助的安全感。
那麼歐莎和自己搭話，並且交淺言深的目的是什麼呢？
“你與我分享這些，是爲了什麼呢？我尊敬的小姐？”
小果蝠用上了敬語。
“我得到過一個預言——星屑散落的源頭，鴉羽般黑髮的書寫者，將指引幼魚歸港……”
少女的眼神堅定澄澈。
“所以？”
這個原因，略有超出小果蝠的想象。
“我並不確定預言指向的究竟是誰……”見黑髮青年無動於衷，歐莎語氣稍有艱澀地回答，“但是做出預言的人，他使用了獻祭生命的祕術……所以一定是正確的。”
“但他的力量又很有限，所以預言一定會與近期發生的事件相關……”
“我的弟弟現在不知所蹤，而我最後一次看見他，是在普費特大人的身後……”
“所以，在我看到您將普費特大人的寶石粉碎之後……”
“你就決定，要與我搭上話。”
小果蝠補全了少女的陳述。
“是……是的！”
遲來的恐慌終於涌上了少女的心頭。
會是這個人嗎……
在搭話時鼓起的勇氣，現在正在一點點動搖。
但是歐莎明白，即將被送入神殿工作的她，能遇上的、與商人有關且滿足預言的人，恐怕只有面前的黑髮青年了。
如果自己不抓住這個機會，在普費特安排下“失蹤”的弟弟將很難再回到她的身邊。
她一咬牙，將自己能作爲籌碼的一切推了出來——
“我，我受過關於【法師】的教育，有一些獨屬於人魚族的魔法傳承。”
“而且，剛剛離開法師塔的您，應該很需要一個人來爲您解說現在的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