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
成爲山主，共享山的力量，同時也須承受山的喜怒哀樂。
不需要食物果腹，不用睡覺休息，看似有無窮無盡的時間，但是耀靈頭腦裏卻無時無刻不充斥着各種聲音。
感受着植物生長的無盡生命力，同時也有被食草動物撕碎吞食的恐懼，以前作爲肉食動物狩獵者捕獵，現在他可以真切的聽到獵物死前的哀鳴。
琢光山的繁茂同時供給耀靈充沛的靈力，但是頭腦中躲不掉的這些聲音讓他偶爾想逃避。
他想試着睡一會，可躺在地上，地下生活的動物挖洞，啃食植物根莖，在地道里穿行的聲音就格外真切。試着爬上樹，比不上貓科動物的身手，實在睡不安穩。思來想去，在陽光最充沛的地方，尋得一塊大石靠着，閉目養神。
就那麼曬着太陽溫暖舒服的靠着，左臂的幻麟似乎也活絡了，閃着幽幽鱗光。不去想其他，須臾，真的睡意來襲。
夢境中的耀靈以白狼的身形走在山中。天色昏沉，走了許久，周圍沉悶的出奇。
直到轟的一聲巨響打破了寂靜，山裏的動物開始四處逃竄。
你們要去哪？發生了什麼？耀靈想要安撫它們，可是卻看着動物們由他的身體穿過，他觸不到摸不着。而和他一樣在這羣動物中顯得突兀的是一些人類，他們沒有跑，沒有走，而且自顧自的做着什麼事情，不同的是他們的身體沒有被穿過，是和那些動物處在同一時空。
耀靈仔細看向周圍動物奔跑的方向，或者說並沒有方向，它們只是盲目的四散逃命……
正當他躊躇之時，感受到爪下有一絲晃動，他想試着化成人形，可變不了身形，也使不出靈力。
地動的更加頻繁，動物們更加絕望的哀嚎着，而那些人類依舊像看不到一樣做着他們自己的事情。他想大聲呼喊提醒他們，卻喊不出聲音。
終於，地面裂出的巨大縫隙，讓來不及逃離的動物們都掉了進去，那些看似麻木的人類也是。儘管觸碰不到，耀靈依舊努力跑過去，想救他們，他努力的無聲的呼喊着，卻被不知何處飛來的紅綾束住身體，死死封住吻部不讓他開口，綁住他的四肢，不讓他前進。他就像被卡在這間隙裏，出不來，動不了，甚至不能逃避，只能眼睜睜的看着。
一個個生命在眼前消失，耀靈拼盡力氣抗爭着。就當他就要被巨大的絕望淹沒之時，突然額間一閃，孔雀印現，周身生出青藍色的光，層層雀羽如盛開的花將他覆蓋，耀靈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包裹保護。身邊的一切伴着哀鳴碎裂紛紛墜入深淵。
睜開眼，眼前依舊是午後陽光和煦的琢光山，只是不知何時變回真身現形的耀靈，身邊又聚集起很多動物，象、鹿、野馬、獅子、鼠兔等此時竟都相安無事的睡在他身邊。
“是夢，是夢……”耀靈安慰自己，大口喘息着。
之前趁他睡着偷偷靠過來的動物們，見耀靈醒了，又趕忙起身四散開去。
耀靈起身，抖了抖毛，舒展了下痠痛麻木的四肢，化成人形。卻看到手臂上佈滿道道紅痕，驚得一身冷汗。
身後只留下一個灰黑色花紋的毛團，在賣力的舔着毛。他一起來，毛團也轉過頭來看，那是隻長着圓圓臉孔的雪豹，它砸吧着嘴舔了舔自己粉色的鼻頭後便朝耀靈走了過來。
雪豹走到耀靈身邊，蹭過他的身體，頭頂在他腿上滑過。豹毛不像狼毛，短又濃密，依然很韌，絨絨的感覺很微妙。
耀靈看着它心滿意足的沾染到自己的氣味，轉身又隱入林中。那畫面好像，曾幾何時，黑域走過的草地，努力圍繞着他生長的植物一樣，追隨着他。
山中的資源豐富，動物們找食不會太辛苦，聚集過來的也越來越多。在林中隱身久了，耀靈自己一個也覺得寂寞的很，便常常變回白狼現身。而動物們也是想湊過來，又有些怕他，只敢在離開一段距離的地方。
耀靈開始練習壓制自己的氣息，甚至裝睡。等動物們放心來到他身邊時，再睜開眼想要融入它們中間，卻又意料之中的一鬨而散。
他又有些惱，便用山神之力使百獸臣服。動物們不敢跑，獅虎牛象都乖乖俯臥在原地，不敢擡頭。這讓他覺得更無趣了。
唯獨那隻雪豹不懼怕他的氣息，敢在他醒着的時候大膽在他身邊睡着。
“你是爲我來的嗎？你不怕我麼？”耀靈問那雪豹。雪豹沒有迴應，翻了個身繼續睡。
“你倒是聰明。”耀靈說着，終忍不住伸手去摸雪豹的皮毛，或許是多少有些熟絡了，它竟躺着蹭耀靈的手，一臉歡喜的樣子。
接觸雪豹的時候，也讓耀靈感受到它的快樂。
有時夜晚耀靈不隱身，雪豹也會喫飽了過來找他，睡在它身邊倒成了習慣。
“今天又是新月啊。”耀靈坐在山頂說道。雪豹貼在他身邊，耳朵動了動，似乎算是迴應。
“煜月給了我再活一次的機會，作爲約定，我理應好好守好琢光山。”耀靈說道，他每天巡山，給自己找很多事做，就是爲了不去多想。
但思念越是壓制，越是強烈。那時他只在想着拼盡全力活下來，只要活下來就還有機會見到蛇神。只有活下來纔有那個資格等下去。
“爲什麼，此前見主人可以感受到每座山的山神與生靈。而見到過的山神們，哪怕是植物們都可以感受到他的氣息，爲什麼現在的我，卻什麼也感受不到……”耀靈變回白狼，身體縮成一團，不敢再去看月亮。
成爲山神，一山之主，被這裏所有生靈都敬畏着，仰慕着，甚至愛着……好似擁有了這裏的一切，但是就像一場夢去，什麼都留不下。
多年以來，他小心的呵護着山中一草一木，看着動物們來來去去，有的留下定居，有的只是過客。偶爾見到飛回的候鳥，突然想到，若是自己會飛，山頂的天空會不會還有這阻隔的邊界。
想終究是想，活下來如何，能化形又如何，哪怕是成爲山神，還是見不到他。
耀靈在山中奔跑着，沿着曾經追隨黑域走過的路，那條他走過無數次也走不出的路，拼了命的跑着。
時間留下越來越茂盛的樹林，而當他接近的時候樹木又自動分開，讓出一條路來。
耀靈化形成人身繼續奔跑。早已過肩的銀髮飛散着飄在耳後，他早已不是曾經努力奔跑的那個紅眸半妖少年。
“主人你在哪？你到底在哪？”耀靈朝着琢光山的邊界奔跑着。和找不到他相比，就算沒有了內丹會死去又算得了什麼！
耀靈回想着分開時黑域說的不要再等他了……不，我不要！我想找到你，我想看着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啊！
就在眼看就要出山的地方，耀靈用力一躍，卻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生生擋了回來。
山的邊界對山神來說就是此後一切的界限。
“你有了我的內丹，在琢光山境內，就可保你不死。”耀靈想着煜月對他說過的話，苦笑着：“這算是什麼保護，這明明是牢籠……每個山神都這樣困在自己的山嗎？”
耀靈從地上爬起來，一步步走到邊境，用手去觸那看不到的結界，他看着自由出山去覓食的動物，緊緊貼着那面看不見的牆跪了下來，黯然道：“永遠留在這座山，以此換長生……不，我要的不是這些……”他握緊拳頭，卻無能爲力，三個月的時間，走過琢光山上大大小小的角落，緊貼每一處邊界，卻沒有一處可令他離開的缺口。
耀靈的拳頭打不破結界就用力錘自己的頭，“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他埋着頭緊縮在地上，像把自己封在一個更小的殼，不肯原諒不肯放過。
無論是做白狼還是化成半妖，或者成爲山神完全化形……這一切的一切對耀靈來說從來沒有特別在意過。他從沒想過自己想要成爲什麼模樣，而永遠不變的卻是，難以抑制的想要去到黑域身邊，不管自己成爲什麼樣子……
想他……
想要他……
想到他身邊……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一條毛絨的飄帶在身邊掃過，這次耀靈化形沒有隱去身形，雪豹循着氣味找到了他。
耀靈慢慢擡起頭，看着雪豹歪着頭一臉疑惑的看着他。見他擡頭雪豹輕輕叫了一聲。耀靈聽得懂，它在說：“你還好嗎？”
“不好……糟透了。”他顫抖着伸手摟過雪豹，緊緊抱着它：“謝謝，謝謝你。”
就算是山神擁有可以隨意隱去身形的能力，偶爾一次，他也想過，哪怕有一個可能，能有誰，發現脆弱不堪的他……
聽絃曾好奇問過黑域，爲什麼那天一隻普通的狼崽可以看到黑域。他在萬千生靈面前隱去身形，爲什麼唯獨那一次……黑域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