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光山。
又是一年暮冬時。
聽絃自生來看得遠聽得遠。不想看的可以閉目不理，奈何方圓百里，任何細微的聲響都逃不過他的耳朵。臨山林中的狼羣一連叫了幾天，聽絃聽得每日備受折磨。
甚至毫不誇張的說，山神廟內黑域和耀靈二人何時歇息，何時醒來，他都聽得真切……
雪化得差不多了，太陽一曬，房沿下淅瀝瀝的像下雨一般。
獵隼聽絃在山神廟外的枝頭閉緊眼睛，裝作未醒的樣子。
門輕輕被推開，耀靈想悄悄溜出去。誰料剛踏出一隻腳，腰就被一隻白皙且骨節分明的手攏了回去，背猛地的貼上一個結實有力的胸膛。
“狼兒，去哪裏？”耀靈背後傳來低沉溫柔一聲。
“主人，我……我就想出去轉轉。”耀靈低頭對着背後的人說道。
“你不帶我去嗎？”黑域將頭探出來，半含着耀靈的耳垂說道。
耀靈緊張的不敢動，心突突直跳，脖頸間一陣酥麻險些讓他整個身子又軟下去。
“主，主人，別……聽絃在對面呢。”耀靈急促着呼吸小聲說道。
黑域擡眼看了下對面樹枝上的獵隼，和擡眼偷看的聽絃對上了眼，低頭對耀靈說道：“沒事，他還在睡呢。”
還沒等耀靈做迴應，對面樹枝高處落下一塊積雪，結結實實的砸到聽絃頭上。
“啊~欠！”聽絃打了個噴嚏，睜開眼正對上對面的二人：“早，早啊……”
聽絃化成人形落地，手指插進頭髮裏，抖着發上的落雪。
“聽絃，是不是這幾天夜裏冷，你在外面凍着了啊？”耀靈說道：“今天晚上就別在外面凍着裏，廟裏有地方過夜的。”
“不，不用！”聽絃趕忙拒絕道。
遠處的狼羣又開始嚎叫，琢光山這裏也聽得清清楚楚。
“它們，難道是……”耀靈有點不好意思的開口說道。
“暮冬了，狼的特殊□□季。”聽絃說着，突然又想起多年前騙耀靈喝酒的事，“你小子終於長大了啊，想當年跟你喝酒那次，也是這個時候……”
“喝酒？我？有嗎？”耀靈全然不記得了，轉臉看向黑域，而黑域卻忙着躲開他的目光，似有一絲慌亂。
“……主人，你怎麼了？”耀靈問道。
“沒事。”黑域說着，想擺擺手，可動作卻是如此僵硬。
“要不，我們再找點酒喝吧。”耀靈突然決定道。
“不要！”黑域和聽絃竟是異口同聲說道。只是不同的是黑域稍急，聽絃卻是夾雜着些許怨氣。
黑域現在滿腦子裏都是半妖時的耀靈臉色潮紅的模樣。
“你主人命我禁酒，我可不敢喝。”聽絃說道。
“是嗎主人？”耀靈再看向黑域，他竟在愣神。
“主人？”耀靈又喚了一聲，他打剛纔就覺得黑域不對勁，此刻正是確定了：“主人，你是……害羞了嗎？”
“啊？”黑域猛地擡頭應道。
一旁的聽絃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皺着眉頭閉着眼睛深吸一口氣。
最終還是磨不過耀靈，得黑域應允，聽絃尋了三壺酒回來。
坐在石桌邊，早已迫不及待的耀靈飛快地打開蓋子，直喝了一大口：“啊！辣辣辣辣！”他放下酒壺，轉身抓了把殘雪塞入口中。
“哪有那麼誇張……”聽絃喝了一口，看着耀靈不可思議。
這一辣又像開了竅兒，耀靈猛然想起自己那次喝酒時的模樣，如何討酒，以及酒醉之後跑去找黑域的樣子。
若是平時，估計他會先臉紅起來，而如今藉着酒勁兒，再看看身邊的黑域。忍不住癡癡的笑了起來。
黑域被他笑的懵了，聽絃看着伴着耀靈笑聲，黑域依然板正的臉，更是笑的不行。
不理會笑的前仰後合的二人，黑域細細的抿了一口酒。
“這酒如何？”聽絃問道。
“太甜。太香。”黑域放下酒壺說道。
“這不怕小崽子喝不了烈的，我特意拿的桂花釀。”聽絃笑了笑說道，看到耀靈剛纔喝的猛還沒緩過勁來便說道：“誒，小崽子你慢點喝，一點點來。”
不多言的黑域，冒失的耀靈，大笑着的聽絃，兜兜轉轉，三人彷彿又回到幾十年前的模樣。
“話說，這位小山神大人，有酒無肉豈不遺憾，你這山裏好喫的那麼多，我能去抓幾隻嗎？”聽絃看着耀靈問道。
“抓什麼？”耀靈看着他還沒反應過來。
“嗯……山雞，野兔……啥都行，聽你的！”聽絃說道。
“不行！不許抓！”耀靈瞪着眼睛，嘴巴翹着認真說着，“你又不需要喫肉過活，幹嘛非要多傷性命……”
“像主人有什麼不好？”耀靈白了聽絃一眼道。
“好好好，我在他身邊幾百年，都快活成塊石頭了，不過如今……”聽絃欲言又止。
“不過什麼？”耀靈追問道。
聽絃偷瞥了一眼黑域，笑而不語，又喝了起來。
“不說算了，”耀靈說道，轉頭又看向黑域：“也不知道子渭好了沒，他身邊那位漫漫姑娘，好像有點像曉曉呢。”
聽到那兩個字，聽絃的笑一下冷了下去，但又突然意識到了不對：“啥？……姑娘？”
“都是山雀，所以覺得相似吧。”黑域道。
“山雀啊……小小的真可愛。”耀靈想着不由得說道，“那個，聽絃，那麼久了，你想曉曉嗎？之前離開有再見到過嗎？”
“見了又能怎樣。”聽絃猛喝了一大口道。
“對了，之前我見過曉曉，她說的和你一樣，也想到處走走。現在離開夢竹居後，也是可以徹底自由的闖蕩了吧。”耀靈回憶着以前見曉曉的情形說道。
“夢竹居怎麼了？”聽絃放下酒壺追問道。
耀靈感覺自己說的太多了，不安的看看黑域，發覺他並未阻止自己，便繼續和聽絃說了下去：“墨白先生和曉曉姑娘分開了，後來發生了好多事，總之夢竹居不見了，已經沒有了……”
聽絃想起曉曉以前和他說過的話，那時她多麼感恩自己遇到墨白，多麼喜歡夢竹居，因爲她覺得自己有家了，有親人了……
沉默了許久，聽絃緩緩說道：“很多事，我……做不到。”
耀靈並未聽懂，剛想開口鼓勵下聽絃，發現一隻手被黑域拉住了，便沒再說下去。
“喝酒。”黑域道。
“嗯嗯，聽絃，謝謝你拿來的酒！真好喝！”
桂花釀酒勁不大，但後勁足。耀靈多幾口入吼，便在不覺得辣口，只是感覺寒冬裏一陣暖暖的熱流穿透身體流了下去，周身都暖了起來。
耀靈喝的開心，起身走到黑域面前，也不說話就看着他抿着嘴傻笑，隨即突然坐到黑域腿上，摟着他的脖子笑個不停。
黑域見耀靈一步步把自己送到懷裏，趕忙攬住他的腰。
“主人，你的臉還是那麼涼啊……”耀靈雙手捧住黑域的臉，熱熱的手心貼在他的臉上，呆呆的盯着黑域。
“狼兒，你醉了，我們回去吧。”黑域小心扶住耀靈說道。
耀靈一聽要他回去，飛快地搖了搖頭。
身子向前一探，摟緊黑域的脖子，將熱辣辣的臉貼在他臉上。
黑域伸手撫了撫耀靈的頭，想換個讓他坐的舒服的姿勢，不料耀靈拉下他的手抱怨道：“別動，我身上熱得很，讓我貼貼，我給你暖暖。”
聽到這話的黑域，輕輕的“嗯”了一聲，只得將耀靈抱得更緊了。
沒過多久，耀靈竟趴在黑域肩頭睡着了。習慣性的在黑域頸間蹭了蹭，又不時的閉着眼笑出了聲。
“這小崽子，睡熟了也粘着你。”聽絃看着一臉甜蜜的耀靈說道。
“你明明有機會走，爲什麼還回來找我。”黑域懷抱着耀靈，看着轉身要走的聽絃突然說道。
聽絃聽了慢慢轉身，笑了笑：“青鸞加在金翅裏的咒術，的確可以讓我逃開宿命……但是，斷了翅膀的那段時間，我想明白許多，我給不了她想要的那種幸福……與其拖累她，還不如放手……”聽絃硬擠出來笑容散去了，他越說聲音越小，越來越沒有底氣。
“你覺得這樣的結果就是你想要的嗎？”黑域說道。
“有的事總歸要有人去做不是？”聽絃看着黑域懷中使勁往他懷裏扎的耀靈說道：“好了，帶他回去吧，這裏風大夜裏冷。”
難得喝酒，許久未醉。
此時半壺酒留在手中，喝不醉，也喝不下了……
黑域起身，小心的抱着耀靈往回走。感受到動靜的耀靈在他懷裏蹭了蹭，夜風吹得他皺了皺眉。黑域只感手中一沉，懷中的人兒化成白狼。
黑域低頭看了看懷中鼻子往自己衣服裏鑽的白狼，寵溺的親了下他的頭。
剛將白狼放在牀上，耀靈尋着黑域的氣息緊咬住了他的衣袖。
“主人，別走……”耀靈喚道。
“我在這，不走。”黑域坐到牀邊，摸着耀靈的頭道。
仍不放心的耀靈，化成人形把黑域緊往懷裏拉，拉他躺在牀上，“主人，你身上還是涼，快抱住我。”
“狼兒，摟着我，不覺得冷嗎？”黑域道。
“不冷，我喜歡！”耀靈將臉貼在黑域的胸口，聞着他身上混雜着血腥氣的青草香味，聽着那熟悉的心跳聲，無比踏實。